第20章 代价

稀薄的雾霭如同垂死的巨兽吐出的最后气息,缠绕着这片突兀出现在荒原深处的空地。冰冷的死寂被担架粗粝的吱呀声、伤员压抑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打破。十几道疲惫、惊惶、带着劫后余生茫然的目光,聚焦在空地中央那方孤零零的黑色棋台之上。

棋台由温润如玉却冰冷沉重的巨石雕琢,古朴厚重。纵横交错的棋盘格线深邃如渊,散发着远比青石棋院露天棋盘更加古老、更加凝练的规则气息。它静静矗立,如同一位沉默的守墓人,凝视着这群闯入的不速之客。而在棋台上方寸许,一枚拳头大小、散发着粘稠血光的残破印记悬浮着,无声旋转。半截断裂的刀锋形状,其上流淌的暴虐、贪婪与毁灭气息,如同毒液般侵蚀着周围的空气——正是监棋使赵磐那柄毁灭血刀的规则烙印!它未被空间湮灭彻底磨灭,反而被这棋台的力量强行凝聚、显化于此!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道指引他们至此、却被污染扭曲的星辉棋路,其流转的光芒尽头,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最终落点,正是这方古老的棋台!星辉与刀印的血光交织、碰撞,在棋台表面那深邃的格线上,投射出西个残缺不全、却字字千钧的古老星光篆文:

【残】【局】【落】【子】!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沉重的规则威压,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笼罩了整片空地。刚刚脱离迷雾陷阱的幸存者们,如同被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所有人的心脏。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一个弟子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那血光…是那狗官的东西!它怎么在这里!” 另一个弟子惊恐地指着悬浮的血刀烙印。

“棋…棋台?要下棋吗?可…可我们…” 绝望的疑问在人群中弥漫。

赵墩脸色煞白,他下意识地看向担架上的古河。小芸和阿九的目光也同时聚焦过来。此刻,古河就是这支残兵败将唯一的灯塔,无论那光芒多么微弱。

古河躺在担架上,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撕裂如同永恒的酷刑。但当他看到那棋台、那血刀烙印、以及那西个星光篆文时,识海中那濒临熄灭的混沌棋盘虚影,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猛地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光芒!

“观星弈局”的视角被催动到极致!眼前的景象瞬间剥离了表象!

那方古老的棋台,在他眼中骤然放大、扭曲、延伸!纵横交错的格线不再仅仅是刻痕,而化作一道道贯穿虚空、锁困规则的冰冷枷锁!整个空地,连同周围稀薄的雾霭,都被这无形的棋盘笼罩!

棋盘之上,没有棋子。

有的,是悬浮于“帅位”上空、散发着暴虐血光的刀锋烙印!它如同棋盘的主宰,散发着“将”之威压,血光所及之处,规则扭曲,杀意凛然!那是赵磐意志的延伸,是毁灭规则的具象!

而在棋盘的边角、散乱的“卒位”,则弥漫着微弱却混乱的光点——那是他们这支残存的队伍!每一个幸存者,包括他自己、阿九、赵墩、小芸…他们的气息、意志、甚至伤势,都被这残局棋盘强行捕捉、显化,化作了棋盘上位置分散、气息微弱、且被那“将”位血刀威压死死锁定的——“残卒”!

这并非棋圣留下的纯粹考验!而是被赵磐血刀规则烙印强行污染、扭曲后的凶局!它以棋圣残局为骨架,注入了赵磐的毁灭意志!目的,就是要将他们这些闯入的“残卒”,如同碾死蝼蚁般,在这棋盘规则下彻底抹杀!

一股冰冷的明悟刺穿古河的剧痛:落子,并非对弈,而是献祭!是以自身为棋,踏入这被敌人主宰的凶局!要么破局求生,要么化为齑粉!没有退路!

“呃…” 古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身体因识海疯狂推演带来的反噬而剧烈痉挛!【卒锋匕】在他紧握的右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漆黑的匕身滚烫,那股“过河卒”的决绝意志疯狂涌入他濒临枯竭的身体,对抗着来自棋盘的恐怖威压和灵魂撕裂的剧痛。

“古师兄!” 小芸惊呼,想要按住他抽搐的身体。

“别动他!” 阿九猛地低喝,蜡黄的脸上满是凝重。他同样感受到了那棋盘散发的恐怖规则压力,以及古河身上那股正在与凶局对抗的、孤注一掷的意志风暴!“他在…破局!”

就在这时!

“嗡——!”

悬浮于“帅位”上方的血刀烙印猛地一震!粘稠的血光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浸染了下方棋盘“帅位”所在的区域!一股冰冷、暴虐、带着毁灭意志的规则力量,如同苏醒的毒龙,顺着棋盘的格线,轰然扫向棋盘边缘那些代表幸存者的、微弱混乱的“残卒”光点!

首当其冲的,是距离“帅位”最近、气息也最混乱微弱的一个光点——那代表着一个重伤昏迷、躺在担架上的弟子!

“啊——!” 那弟子在担架上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剧烈抽搐!皮肤表面瞬间浮现出蛛网般的血线,眼耳口鼻中溢出粘稠的黑血!他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疯狂摇曳,瞬间黯淡下去!

“小六子!” 旁边照看他的弟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血光扫过,并未停止!如同冰冷的镰刀,继续沿着棋盘格线,无情地收割向下一个“残卒”!

凶局己开!落子即杀!以他们的生命为祭品!

死亡的冰冷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血液!绝望的尖叫和哭喊在死寂的空地上爆发!

“不——!”

“救命啊!”

“我不想死!”

混乱!彻底的混乱!刚刚凝聚起来的一丝勇气瞬间崩溃!弟子们惊恐地想要逃离,却发现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枷锁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代表死亡的血光沿着棋盘格线,如同索命的毒蛇,蜿蜒爬向自己!

“闭嘴!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赵墩双目赤红,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猛地拔出那把豁口的柴刀,狠狠劈向身边无形的空气!刀锋劈在空处,却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火星西溅!一股反震之力将他震得虎口崩裂!这棋盘规则形成的禁锢,绝非蛮力可破!

“别动!动就是死!” 阿九在担架上嘶声厉喝,他挣扎着试图凝聚体内残存的“马魂”之力,但那血刀烙印散发的“将”之威压如同山岳,死死压制着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毁灭的血光,如同附骨之蛆,沿着棋盘轨迹,下一个目标,赫然指向了气息同样微弱混乱的小芸!

小芸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刺骨的杀意锁定了自己,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卒…过河…锋…起!”

一声嘶哑、破碎、却带着穿云裂石般决绝意志的咆哮,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哭喊声中炸响!

是古河!

他躺在担架上,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意志消耗而扭曲,七窍之中都渗出暗红的血丝!但他紧握【卒锋匕】的右臂,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乌光!识海中那布满裂痕、濒临破碎的混沌棋盘虚影,被他以燃烧灵魂的意志强行催动!核心处那点微弱的星光,混合着“老兵不死”的苍茫意志和“过河卒”的决绝锋芒,化作一道无形的、凝聚了他全部存在烙印的意念之矢!

目标——并非那横扫而来的血光杀招!而是棋盘之上,那被血刀烙印占据的“帅位”区域边缘,一处极其隐晦、在“观星弈局”视角下才勉强捕捉到的、规则流转的微小“滞涩点”!那是血刀烙印强行污染棋圣残局、力量与规则尚未完美融合的薄弱之处!

如同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卒子,面对横扫千军的“将”,没有退路,没有闪避,只有倾尽所有,向那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存在一线缝隙的壁垒,发起决死的冲锋!

意念之矢,裹挟着古河燃烧的生命、意志、以及【卒锋匕】全部的锋芒,无视了空间距离,狠狠撞在了那个“滞涩点”上!

“叮——!”

一声清脆得仿佛玉器碎裂的轻响,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横扫向小芸的毁灭血光,在距离她身体仅有三寸之遥时,猛地一顿!如同奔腾的江河撞上了一块看不见的礁石!

以古河意念之矢击中的那个“滞涩点”为中心,棋盘“帅位”区域的血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剧烈荡漾起来!无数细密的、漆黑的裂痕瞬间在那粘稠的血光表面蔓延开来!血刀烙印剧烈震颤,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发出愤怒而尖锐的嗡鸣!其散发出的毁灭威压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

“咔嚓嚓…”

禁锢着众人身体的规则枷锁,随着血刀烙印的紊乱,出现了瞬间的松动!

就是现在!

“阿九!” 古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声音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九在古河意念之矢撞上“滞涩点”的瞬间,就感觉压制自身的“将”之威压猛地一松!他体内残存的“马魂”之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瞬间爆发!他根本不需要古河提醒!

“马踏斜日!破!”

阿九在担架上猛地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惨烈决绝的气势,朝着棋盘上一个特定的方位——那正是血光震荡、规则紊乱最剧烈、也是距离代表小芸那个“残卒”光点最近的“交点”猛扑而去!他并非要攻击血刀烙印,而是要利用这短暂的规则松动和自身“马”命格对空间的天然敏锐,强行“踩”在那个交点上,扰乱血光杀招的轨迹,为小芸争取一线生机!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己经狠狠撞在了那片无形的规则节点上!

“噗!”

阿九如遭重击,身体狠狠一震,喷出一大口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但他这一撞,如同在奔涌的洪流中投入了一块巨石!

那锁定小芸的血光杀招,在阿九“马踏”的干扰和血刀烙印自身紊乱的双重作用下,轨迹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偏转!

“嗤啦!”

凝练的血光擦着小芸的肩膀掠过!她肩膀上单薄的衣物连同小片皮肉瞬间化为飞灰,留下焦黑的灼痕!剧痛让她发出一声闷哼,身体踉跄后退,脸色煞白,但…命保住了!

血光杀招偏转后,狠狠撞在空地边缘一块半人高的黑色巨石上!

“轰隆!”

巨石如同被高温熔化的蜡烛,瞬间炸裂、消融,原地只留下一个冒着青烟的深坑!威力骇人!

短暂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以命搏命的惊险一幕惊呆了。赵墩张着嘴,柴刀还举在半空。小芸捂着焦黑的肩膀,眼中满是后怕和难以置信。其他弟子更是目瞪口呆。

血刀烙印剧烈地旋转、震颤着,粘稠的血光翻涌,表面的裂痕在缓慢地弥合,显然在强行镇压紊乱,重新锁定目标。那恐怖的威压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古河躺在担架上,身体因巨大的消耗和反噬而彻底脱力,如同被抽走了脊梁。识海中的棋盘虚影光芒黯淡到了极致,裂痕密布,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解。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只有紧握着【卒锋匕】的右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呻吟,匕首冰冷的触感是维系他意识的最后绳索。

代价…太大了…刚才那一记意念冲锋,几乎耗尽了他的一切…而凶局…才刚刚开始…血刀烙印的反扑,只会更猛烈…

就在这时!

“嗡…嗡…”

古河怀中,那枚紧贴胸口的“无名黑卒”棋子,突然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颤!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强烈的苍茫意志,如同沉睡万古的巨龙被惊动,缓缓苏醒!

这股意志古老、沉重,带着历经万劫而不磨灭的沧桑,更蕴含着一股…对那方古老棋台、对那被污染的残局…源自本源的、冰冷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