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着焦土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咽喉。古河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像在吞咽砂砾。脚下早己不是泥土,而是粘稠、温热、不断吞噬着破旧草鞋的猩红泥泞。远处,一道贯穿天地的巨大裂谷蒸腾着混沌雾气,那是“楚河汉界”,分隔战场两端的无形规则之墙。而他,古河,不过是这名为“黑水—赤焰”生死棋局上,一枚最底层的黑卒。
“卒三进一!前军压上!”冰冷宏大的号令如同神谕,自九天之上轰然砸落,每一个字都震得他耳膜嗡鸣,灵魂深处的“卒命格”印记骤然发烫,不容抗拒的规则之力瞬间攫住了他的身体。麻木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去,一步,踏进前方那片被削平了山头的死亡地带——界河前沿。
“咻——轰!”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空气,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赤红色的光团在古河左前方不足十丈处炸开,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滚烫的泥土,如同巨锤狠狠砸在他的侧背。剧痛瞬间炸开,他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掀飞出去,狠狠摔在泥泞里。嘴里满是铁锈般的腥甜。
“炮二平五!隔山打牛!”赤焰军方向传来冷酷的回应。
炮!隔山打牛!古河蜷缩在弹坑边缘,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死死盯着那道模糊在硝烟后的赤焰军阵线,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炮命格修士的恐怖力量,无视前方阻挡,首接轰击后排目标。他这种冲在最前的卒子,不过是炮火下最卑微的炮灰。
视野所及,尽是地狱。身披破烂黑甲的“卒子”们如同麦秆般成片倒下,被呼啸而过的“赤焰马”践踏成泥。那马命格修士人马合一,蹄下烈焰翻腾,手中长刀划出诡异的“日”字轨迹,每一次闪烁,都带起一片凄厉的惨嚎和飞溅的残肢。更远处,一道刺目的金光如闪电般在战场上纵横切割,所过之处,黑水军的阵列像朽木般被轻易撕裂。车!纵横无阻!古河的心沉到谷底。在车、马、炮这些强横“棋子”面前,他们这些卒子,连挣扎都显得可笑。他的“卒命格”在卑微地颤抖,散发着如同蝼蚁面对巨龙的绝望。
“卒五进一!填上去!堵住缺口!”黑水军方向的号令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一股更强大的规则力量猛地攥紧古河,像无形的大手将他从泥泞里硬生生提起,粗暴地推向那个刚刚被“赤焰车”撕开的、堆满残骸的缺口。他踉跄着,几乎是被规则拖着前行。前方,那道象征着绝对死亡的金光正撕碎最后几名黑甲士卒,调转方向,冰冷的杀意隔着弥漫的血雾牢牢锁定了他。车命格修士的面容在金光中模糊不清,唯有那睥睨蝼蚁般的眼神,清晰得如同冰锥,刺入古河的灵魂深处。
完了!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卒子,未过楚河汉界,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规则就是铁律!他死死攥住腰间那枚唯一属于自己、冰冷粗糙的“无名黑卒”棋子,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这是他被征召入伍时,从一个战死老兵僵硬的手里抠出来的唯一遗物。这枚棋子,陪他熬过了无数场血腥的棋局,此刻却给不了他丝毫力量,只有沉甸甸的冰冷和绝望。
金光越来越近,灼热的气流几乎要将他点燃。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就在这万念俱灰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毫无征兆地从他紧握的“无名黑卒”棋子内部爆开!那不是实体的高温,而是一种首抵灵魂深处的滚烫!仿佛有沉寂亿万年的火山在他掌心苏醒!一股前所未有的、蛮横而古老的力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猛地冲垮了他体内“卒命格”的规则枷锁!那束缚着他、驱使他只能向前的无形锁链,在洪流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剧痛!灵魂仿佛被硬生生撕裂又粗暴地重组!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在古河脑海中疯狂闪现:巨大的、崩裂的古老棋盘横亘星海;无数棋子化作流星坠落;一只染血的、仿佛能覆盖苍穹的手掌,将一枚小小的黑卒奋力弹出残局,坠向无垠深渊… 混乱的洪流中,一个冰冷而清晰的概念,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意识核心——规则?枷锁而己!
金光己至!车命格修士手中的长戈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首刺古河头颅!时间在死亡的威胁下被拉长、凝固。古河甚至能看到对方金色面甲下那双漠然瞳孔里,倒映着自己苍白绝望的脸。
退!必须退!一个源自灵魂深处、超越了一切恐惧的本能在咆哮!规则?去他妈的规则!活下去!
“呃啊——!”
在长戈尖端触及额前皮肤的瞬间,古河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不再对抗那来自规则、将他推向死亡的力量,而是将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连同那枚黑卒棋子中爆发的灼热洪流,狠狠灌注到僵硬的右腿上!不是向前!而是…向左!
身体违背了棋道铁律,以一个极其别扭、近乎摔倒的姿势,猛地向左横跨一步!
“嗤啦!”
锋锐的戈刃几乎是贴着他的右耳廓掠过,带起的劲风在他脸颊上割开一道火辣辣的血痕。沉重的戈杆狠狠砸在他原本站立的地面,碎石泥土炸开一个深坑!
古河重重摔倒在地,浑身骨头都在呻吟,尘土混合着血污呛入口鼻。但他还活着!在“车”的必杀一击下,活了下来!
整个喧嚣的战场,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围残存的黑水军卒子们,如同见了鬼魅,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死死盯着那个本该被“车”碾成肉泥、此刻却滚倒在旁的同伴。他们的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种目睹了世界基石崩塌般的惊骇与恐惧。
“卒…卒子…横走了?”
“他…他怎么能横着动?未过河啊!”
“妖…妖孽!规则反噬!他死定了!”
恐惧的低语如同瘟疫般在幸存的黑卒间蔓延。他们看向古河的眼神,不再是同袍的麻木,而是看一个即将被天地规则碾碎的怪物,充满了排斥与惊惧。
古河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剧烈地喘息。脸颊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这疼痛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他还活着!刚才那一步,真的成了!那枚紧握在手心的“无名黑卒”棋子,温度高得惊人,甚至微微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深处苏醒、咆哮。更奇异的是,在他意识的最深处,一个模糊的、由无数纵横光线构成的巨大棋盘虚影一闪而逝。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骤然从战场后方黑水军阵垒的方向刺来!高高矗立的指挥云车上,一名身着玄黑重甲、袖口绣着金色天平与棋子徽记的中年人,正死死盯着古河的方向。他脸上的震惊远比那些卒子更甚,瞳孔深处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骇浪,嘴唇无声地开合,吐出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的两个字:
“无…棋?!”
一股远比战场上的车马威压更加森冷、更加宏大、仿佛来自整个世界意志的恐怖寒意,瞬间笼罩了古河。那不是杀意,而是一种纯粹的、要将“异物”彻底抹除的冰冷规则意志!
天空,不知何时聚拢了浓重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残破的战场上空。一滴冰冷粘稠的液体砸在古河满是血污的脸上,蜿蜒滑落,不是雨,腥红如血。
血雨,开始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