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当庭验毒

巳时的阳光透过绣坊的雕花槅扇,在金砖地面投下菱形的光斑。百余名命妇按品级分列两侧,蟒纹翟衣与凤钗步摇在光影中交错生辉,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沈明姝的母亲王夫人端坐在首排紫檀椅上,手中的翡翠佛珠被捻得"咔咔"作响,目光如鹰隼般盯着主案前的苏锦绣。

"苏小姐,"王夫人的声音带着贵妇人特有的矜持,却暗藏锋芒,"方才听你所言,香囊制作工序严谨。可军中传回的消息,将士们的红疹遍及手腕脖颈,这又作何解释?"

她话音刚落,身后几位太子安插的命妇立刻附和起来:"是啊,总不能让将士们平白受这苦楚。""苏相一世清名,可不能毁在女儿手上。"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绣坊内的鎏金熏笼明明燃着银丝炭,却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苏锦绣立在主案前,素色襦裙的下摆被穿堂风微微扬起。她抬手示意,两名绣娘立刻上前,展开一方玄色锦缎,上面整齐码放着香囊的制作原料:绞金琉璃线在阳光下流转着细碎金光,晒干的艾草与薄荷散发出清冽气息,旁边的白玉碾钵里还留着研磨过半的苍术粉末。

"王夫人请看,"苏锦绣捏起一缕金丝,指尖划过丝线表面,"所有绣线都经太医院特制的雄黄水蒸煮三个时辰,再用雪水漂洗七遍。"她指向旁边炭火烧着的紫铜锅,锅内尚有余温的液体中还漂浮着几片艾叶,"昨夜子时,我亲自守在灶前,看着最后一批丝线出锅。"

英国公夫人凑近细看,果然见金丝上附着极细的药渣,薄荷的清凉气息更是首冲鼻腔。她捻起一片艾草叶,对着光观察:"这艾草......似乎比寻常药材多了一层白霜?"

"夫人好眼力。"苏锦绣颔首,"此乃漠北特有的雪艾草,需在冬至日凌晨带霜采摘,能增强驱寒功效。太医院李院判亲自监制,每一包药材都有火漆印封存。"说着,她揭开一个贴着朱红印鉴的瓷罐,里面的雪艾草果然与军中带回的毒香囊药材截然不同。

就在这时,沈明姝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水绿色的裙角扫过绣绷,发出"沙沙"声响:"说了这么多,不过是自证原料清白。可将士们中的是荨麻毒,谁知道你有没有在刺绣时做手脚?"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苏锦绣看着沈明姝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心中冷笑一声,忽然拿起案上一枚新磨的银针。那银针细若游丝,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沈妹妹想看什么?"苏锦绣的声音异常平静,不等众人反应,突然将银针刺入右手食指。

"呀!"命妇们发出一片惊呼,王夫人手中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春桃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想去阻拦,却被苏锦绣一个眼神止住。鲜血顺着银针滴落,在月白绣布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红梅。

"若香囊中有毒,"苏锦绣举着滴血的手指,血珠在指尖摇摇欲坠,"这荨麻毒混着蝎子汁,早己顺着血管侵入心肺。"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斩钉截铁,"我此刻应当七窍流血,毒发身亡才是。"

英国公夫人猛地站起身,抓住苏锦绣的手腕查看:"姑娘这是何苦!快传太医!"却见那滴血的伤口周围毫无红肿,反而透着健康的粉色。苏锦绣抽回手,用帕子擦去血迹,展开尚未完成的香囊——夹层里的雪艾草与薄荷清晰可见,金线绣成的麒麟纹针脚细密,绝无半分毒粉痕迹。

"每一枚香囊,都要经过三道查验。"她指向墙上悬挂的《绣坊规制图》,上面用朱笔标着验药、验线、验封三个环节,"验药由太医院派专人负责,验线有三位十年以上工龄的绣娘把关,最后封箱时,必须有相府管家与禁军参将共同签字。"

话音未落,绣坊的门"砰"地被推开。春桃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发髻上的珍珠步摇歪斜欲坠:"小姐!八百里加急!军中传来消息,服用了您给的七叶一枝花解毒汤的将士,红疹己经消退大半,毒血也排出来了!"

她手中的军报还带着漠北的寒气,上面用朱砂写着"毒己解,军心稳"六个大字。绣坊内顿时炸开了锅,命妇们交头接耳,看向苏锦绣的目光从怀疑变成了敬佩。几位太子安插的眼线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却被眼尖的英国公夫人看在眼里。

"原来如此!"英国公夫人猛地一拍扶手,"定是有人趁封箱时偷梁换柱,将毒香囊混了进去!"她转向王夫人,眼神锐利如刀,"王夫人,你说是不是啊?"

王夫人脸色骤变,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沈明姝更是吓得躲到母亲身后,水绿色的裙摆都在微微发抖。

而在绣坊西侧的耳房阴影里,苏玉柔正隔着窗棂缝隙死死盯着场内。她戴着青竹帷帽,面纱下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下唇。当看到苏锦绣滴血验毒时,她攥着帷帽系带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

"这个贱人!"她低声咒骂,眼中闪过怨毒的光,"竟然真的让她糊弄过去了!"

旁边的贴身丫鬟小翠吓得浑身发抖,连忙递上一块沾了烈酒的帕子:"小姐,您的手......"

"滚开!"苏玉柔一把挥开帕子,酒液溅在窗纸上,晕开一片深色水迹。她从袖中摸出一枚雕刻着罂粟花的铜哨,放在唇边正要吹响,却又猛地顿住——这是太子给的联络信物,一旦吹响,便意味着计划败露,需要立刻撤离。

可她不甘心!眼看苏锦绣就要翻身,眼看太子的计划就要功亏一篑,她如何能甘心?

"小翠,"苏玉柔的声音冰冷刺骨,"你立刻从狗洞爬出去,去太子府报信。就说苏锦绣耍了诡计,命妇们都被她蛊惑了,让太子爷赶紧动手,晚了就来不及了!"

小翠吓得面无人色:"小姐,这......这要是被抓住......"

"抓住就抓住!"苏玉柔狠狠推了她一把,"难道你想跟着我一起死在天牢里吗?快去!"

小翠咬了咬牙,掀起裙摆就往耳房后的狗洞跑去。苏玉柔看着她的背影,又望向绣坊内意气风发的苏锦绣,眼中突然燃起疯狂的光。她从发髻里抽出一支银簪,簪头雕着朵栩栩如生的毒蘑菇——这是狄国使者给的毒药,只要刺入皮肤,便能让人在片刻间毒发身亡。

"苏锦绣,你以为验了毒就没事了吗?"她喃喃自语,指尖划过簪头的毒粉,"太子爷的后招,可是你做梦也想不到的......"

绣坊内,苏锦绣正在收拾证物,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她下意识地望向耳房方向,却只看到紧闭的窗棂。英国公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姑娘放心,今日之事,我等都会如实禀明陛下。谁敢再诬陷你,就是与我等百位命妇为敌!"

苏锦绣福了福身,心中却隐隐不安。她知道,苏玉柔绝不会善罢甘休,太子更不会就此收手。验毒成功只是第一步,真正的危机,恐怕还在后面。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滴血的手指上,那道伤口己经结痂,宛如一枚小小的勋章。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无论前方有多少陷阱,她都要走下去。为了萧景琰,为了边疆的将士,也为了这不容玷污的清白。

而此刻的太子府内,一枚刻着狼头的信鸽正扑棱棱飞起,朝着乾清宫的方向展翅而去。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京城的上空悄然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