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漏残的亥时三刻,相府绣房的琉璃灯盏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苏锦绣揉着发酸的手腕,九孔银针从指间滑落,扎在《千机香囊》的设计图上——那图纸用桑皮纸绘制,上面用不同色线标着十二种机关结构,莲心处的荧光粉标记在烛火下泛着幽蓝,恰似三日前曲江池底涌动的暗流。
"又熬夜了。"
木门轻响时,苏锦绣惊得碰倒了案头的墨玉笔洗。萧景琰立在槅扇门前,玄色斗篷的肩头落满夜露,发间玉冠的流苏上凝着水珠,滴在怀中抱着的紫檀木食盒上。那食盒用南海螺钿镶嵌着并蒂莲纹,在烛火下流转着七彩光晕,恰如他看向她时,眼中未说出口的情意。
"世子怎会......"苏锦绣起身时,月白缂丝裙角扫过脚踏上的香囊样稿,那些用荧光粉勾勒的暗袋结构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影。萧景琰将食盒放在酸枝木桌上,铜锁"咔嗒"开启的声响里,飘出桂花糕的甜香与莲子羹的清润。
"厨房说你己三日未好好用膳。"他取出白瓷食盒,里面码着十二块菱形桂花糕,每块糕面上都用食用金粉印着半朵莲花。莲子羹盛在青玉碗中,炖得极烂的湘莲漂浮在琥珀色的汤汁里,碗沿还沾着未及拭去的糖霜。
苏锦绣望着他舀起银匙的动作,匙柄上刻着的北斗七星在烛光下明明灭灭。"张嘴。"萧景琰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分,羊脂玉双鱼佩在动作间撞出清响,惊得梁间栖息的蝙蝠扑棱翅膀。温热的莲子羹滑过喉咙时,她尝到里面混着的合欢花蜜——那是她幼时最爱吃的甜羹,母亲去世后再无人知晓。
"世子,这......"她的脸颊泛起红晕,发间茉莉香包的雪白花瓣擦过银匙边缘。萧景琰的指尖触到她微凉的唇角,突然想起三日前曲江池遇刺时,她跌入怀中的温度。"别动,"他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银匙再次舀起莲子羹,"你总说我不懂刺绣,可你看——"
他指向墙上悬挂的《春江月夜》绣品,那是苏锦绣耗时半年完成的杰作。月光下的江水用九种不同捻度的丝线绣成,随着烛火摇曳,水面竟从银白渐变为幽蓝,恰似真正的江波在月色下流转。"这江水会变色,"萧景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就像......"他突然顿住,耳尖泛起可疑的红,"就像我每次见你时,心里的感觉。"
苏锦绣的心跳如擂鼓,银针落地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望着萧景琰被烛火映红的侧脸,想起前世错付太子时的种种,那些虚与委蛇的温柔此刻都化作针芒,刺得眼底发酸。而眼前这人,却用一碗莲子羹、一块桂花糕,轻易敲开了她层层设防的心门。
"世子说笑了,"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着腕间翡翠镯,"不过是些机巧罢了。"镯身暗藏的云纹正在烛光下缓缓转动,那是沈明姝约定的信号,预示着三皇子府的密信己至。
"并非机巧。"萧景琰放下玉碗,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绢。那是她三日前丢失的真绣帕,并蒂莲的花蕊处用金丝绣着"锦绣"二字,此刻被他妥帖地收在锦盒里。"你绣的每一针,都藏着心意,"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就像这江水会变色,并非偶然。"
苏锦绣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映着烛火、映着绣架、映着她泛红的耳廓,却唯独没有半分虚假。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太子递来的毒酒、苏玉柔阴狠的笑容、母亲含恨而逝的泪水......这些画面与眼前的温柔重叠,让她一时分不清是梦是真。
"小姐!"春桃撞开槅扇门的声响惊飞了梁间的蝙蝠,她发间的赤金步摇歪斜着,珍珠流苏上还沾着夜露,"二皇子府放出话来,"她的声音带着惊惶,指向窗外二皇子府方向燃起的蓝色焰火,"说要在下月的'锦绣杯'上,与我们一决高下!"
绣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苏锦绣望着窗外的焰火,又看看萧景琰手中的绣帕,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混着莲子羹的甜香,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越。"知道了,"她接过春桃递来的密信,信末用荧光粉画着断裂的并蒂莲,正是二皇子府挑战的标记。
萧景琰握紧她微凉的手,羊脂玉佩的冰凉触感透过肌肤传来。"我陪你。"他的声音坚定,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无论他们用什么诡计,这针锋相对的较量,我与你一同面对。"
烛火突然爆出灯花,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春江月夜》的绣品上。苏锦绣望着水中月影里的倒影,突然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并非虚幻。当二皇子府的挑战书送达,当绣房外的夜色越发深沉,她腕间的翡翠镯突然传来暖意——那是漕帮陆沉舟新到的密信,信中说望春庄的废墟下,己挖出前朝绣娘的刺绣秘籍,而她手中的绣针,即将在这场情动无声的较量中,绣出属于自己的,最锋利也最温柔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