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当庭 对质

铅灰色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相府歇山顶上,将鎏金宝顶的光泽碾成冷铁般的灰蒙。祠堂三十六扇槅扇窗皆闭得严丝合缝,唯有檐角铜铃在穿堂风中发出破碎的声响,似在为这场对峙奏响哀乐。檀木供桌上的三足香炉里,百年老山檀香焚得正旺,青烟却凝而不散,在"苏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织成半透明的蛛网,将满堂人脸上的惊惶都筛成了模糊的影。

苏玉柔披头散发地跪坐在蒲团上,素色囚衣下摆浸着昨夜水榭的霉渍,几缕汗湿的发丝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露出的眼白里布满血丝。她死死盯着阶下的苏锦绣,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在冰冷的石面上烫出细小的坑。当绣坊掌柜捧着证词的手不住颤抖,当二皇子府丫鬟念供状的声音抖如筛糠,她喉咙里突然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都是你!"尖利的嗓音划破祠堂的死寂,苏玉柔猛地挣开侍卫的钳制,散乱的珍珠流苏扫过烛台,溅起的蜡油滴在苏锦绣月白罗裙上。她的指甲蓄着寸长的蔻丹,此刻因用力而崩裂,露出下面青紫的甲床,"若不是你处处压我一头,太子怎会弃我?相府掌家权又怎会轮不到我!"

月白罗裙在苏锦绣转身时如白莲绽放,裙角银线绣的千里江山图在昏暗光线下流动,恰如她腕间墨玉镯流转的幽光。她侧身避开苏玉柔抓来的指尖,动作轻盈得像檐角掠过的飞燕,手中的桑皮纸信笺却稳稳展开。纸页翻动时发出沙沙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死神翻阅生死簿的声响。

"压你?"苏锦绣的声音冷得像冰,她屈指一弹,信笺如白鸟般飞向苏玉柔,"三日前太子被圈禁,你第二日就差人给二皇子府送去嵌着并蒂莲纹的金簪——"信笺落在苏玉柔膝前,展开的字迹在烛火下狰狞如活物,"信中'愿以相府布防图为贽,求殿下庇佑'的字句,可是你亲笔?"

苏玉柔的视线触到信末自己的私印,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孔。那枚用南疆鸡血玉雕刻的印鉴,是她及笄时母亲所赠,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眼底。她想辩解,喉咙里却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气管。泪水混合着血污从眼角滑落,滴在信笺上晕开墨痕,恰好遮住了"西域商路另有密道"的关键字句。

柳氏扶着供桌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将雕花缠枝莲纹攥得发白。她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儿,想起幼时手把手教她绣第一朵并蒂莲的情景,此刻却见她囚衣下露出的贴身衣物上,用朱砂画着扭曲的诅咒符。"玉柔......"柳氏的声音哽咽着,绣着珍珠的抹额滑落,露出鬓边新添的白发,"娘教你的妇德女红,都学到哪里去了?"

苏丞相突然举起龙头拐杖重重砸在青砖上,杖首镶嵌的夜明珠被震得簌簌发颤。"孽障!"他气得山羊胡剧烈颤抖,望向苏玉柔的目光里满是痛心与失望,"即日起,幽禁水榭!"拐杖再次落下,惊得梁间琉璃灯盏晃动,"没有我的手谕,半步不得踏出!若有违令——"

他的话没说完,苏玉柔己被侍卫粗暴地拖向祠堂大门。她的素色囚衣在地面拖出长长的痕迹,发髻上最后一支银簪掉落,滚到苏锦绣脚边。那簪头雕着的并蒂莲纹己缺了一瓣,恰似她此刻支离破碎的人生。哭喊声在厚重的朱漆门外渐渐远去,只留下满室狼藉的证据与凝滞的空气。

苏锦绣弯腰拾起银簪,指尖触到簪身残留的玫瑰香——那是苏玉柔惯用的熏香,与太子密信上的气味分毫不差。她想起暗卫回报的消息,二皇子近日频繁出入东宫偏殿,袖口总沾着相同的玫瑰香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她将银簪收入袖中,墨玉镯在腕间划出冷光。

祠堂的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众人的影子投在青砖上,晃成扭曲的鬼面。苏锦绣望着门外沉沉的天色,知道这场当庭对质不过是撕开了幕布的一角。当二皇子府的密探在暗处窥视,当太子余党在市井散播谣言,她腕间的墨玉镯突然传来一丝凉意,仿佛在提醒她——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在深宫的阴影里,落下第一枚暗藏杀机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