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的铁门在暮色中缓缓合上,门轴处斑驳的铜绿被挤压出喑哑的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雨燕。那对雏鸟拍打着未丰的羽翼坠入荷塘,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苏玉柔素色裙摆——她正盯着门板上密布的铜钉,瞳孔里映着锈迹斑斑的纹路,突然抬脚踹向身旁的青铜水盆。
"哐当"巨响中,积了三日的雨水如瀑布般泼溅而出。地上摊开的《鸳鸯戏水》绣品首当其冲,雪青色的莲茎被污水浸透,丝线遇水晕开层层涟漪,恰似她此刻模糊又怨毒的视线。苏玉柔盯着绣绷上扭曲的鸳鸯,突然想起三年前苏锦绣及笄礼上,母亲亲手为她绣的同纹样嫁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首到渗出血珠。
"苏锦绣!"她猛地将檀木绣绷砸向青砖,绷架撞在石缝里崩断数根丝线,银白的线头像蛛网般弹起,缠住了墙角垂落的蛛丝。素色衣裙扫过霉斑密布的墙根,带起的潮湿朽味混杂着水榭特有的腥气,让她想起幼时被关在这里罚抄《女诫》的夜晚。"不过是用腐肉假造溃烂的障眼法!"她踢开脚边的碎瓷片,声音在空旷的水榭里激起回音,"我定要你像前世那样,烂死在柴房里!"
窗棂外突然晃过一道黑影,惊得梁间栖息的蝙蝠扑棱棱振翅。苏玉柔的叫骂声戛然而止,指甲刮过青砖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暗影里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蒙面人从梁柱后转出,腰间悬着的青铜铃铛被黑布包裹,唯有靴底沾着的青石板碎屑簌簌落在地上,露出冰裂纹路的特有痕迹。
"二小姐何必动怒?"蒙面人的声音被黑布过滤得沙哑含混,他掀开衣襟,暗袋里的羊脂玉瓶在暮色中泛着莹润的光,"我家主子念及旧情,特备了份薄礼。"
玉瓶开启的刹那,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苏玉柔凑近嗅闻,瞳孔突然收缩——那是混合着蜜蜡与砒霜的独特气息,与三日前望春庄毒匕首上的黑垢如出一辙。"这是'牵机引'?"她后退半步,素色裙摆扫过积水,惊起的涟漪映出蒙面人袖中若隐若现的龙形刺青。
"二小姐好眼力。"蒙面人将雪白粉末倒在绣着苏府纹章的帕子上,粉末在暮色中泛着幽蓝荧光,"此药混进食水无色无味,三日后毒发时筋骨寸断,就是太医院院首也难救。"他顿了顿,指腹划过帕子边缘的并蒂莲纹,"事成之后,三皇子殿下承诺给您的,可是整个相府的掌家权。"
与此同时,绣房的铜香炉里正焚着陈年艾草。苏锦绣用银匙拨弄香灰,看着"寿"字形的香粉被勾出蛛网般的裂痕,恰似苏玉柔此刻摇摇欲坠的假面。春桃捧着刚捣碎的半边莲冲进内室,药钵里的碧绿汁液顺着陶纹流下,染绿了她指尖新烫的丹蔻:"小姐,这假药膏的腐臭味熏得人作呕——"她突然捂住口鼻,那股混合着腐肉与草药的酸臭气息,熏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再忍一日。"苏锦绣将九孔银针浸入琥珀色的药汁,针尖瞬间泛起银霜。她望着针孔里折射的烛火,想起刘嬷嬷昨夜传回的密信:三皇子府的夜枭旗牌在水榭狗洞出现三次,靴底沾着与东宫暗渠相同的青石板碎屑。"苏玉柔越是心急,越容易撞进网里。"她用镊子夹起浸药的纱布,看着上面模拟溃烂的紫草汁,凤眸在烛火下映出冷光,"去告诉阿巧,按第三套方案布置。"
更鼓敲过二更,水榭狗洞传来砖石摩擦的轻响。春桃提着羊角宫灯闪入阴影,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蛛网密布的梁上。她看着蒙面人从袖中抖出油纸包,里面露出的毒线泛着青黑,与三月前库房那批毒线一样缠着枯黄的腐心草屑——那是生长在乱葬岗的剧毒植物,汁液能在三日内腐蚀肌肤。
"等你很久了。"灯笼突然亮起,春桃踏碎地上的药粉,身后涌出的十八个绣娘同时抛出手中的银针。那些银针都沾着荧光粉,在夜色中划出蓝莹莹的弧线,精准钉住蒙面人西肢的穴位。蒙面人惊觉中计,抽刀时却听见"咔嗒"声响——桌布被猛地掀开,下面摆满了 identical 的毒线,每团丝线都用红绳系着苏玉柔常用的玫瑰香袋。
"二小姐的'见面礼',我们可不敢收。"苏锦绣从屏风后走出,腕间墨玉镯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她看着蒙面人靴底的冰裂纹青石板碎屑,想起三皇子府花园里特有的铺路石,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在水榭里回荡,惊得梁间的蝙蝠再次振翅,"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她用银簪挑起帕子上的牵机引粉末,看着荧光在簪尖流转,"这盘棋才刚刚开始,下次再送毒药,不如连自己也一并送来作陪。"
蒙面人瞳孔骤缩,这才发现西周的绣娘都穿着水合色劲装,发间系着的红绸带在夜风里猎猎作响——那是江湖上失传己久的"红袖暗卫"标志。他喉间发出一声低吼,竟不顾穴位刺痛猛地撞向水榭木柱,借着梁柱倒塌的尘雾跃出窗外。春桃欲追,却被苏锦绣抬手制止。
"不必追了。"她望着蒙面人消失的方向,捡起地上的羊脂玉瓶,瓶底刻着的"三"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通知刘嬷嬷,把这些毒线和香袋连夜送到大理寺,就说...是二小姐准备再次行凶的铁证。"
水榭外的荷塘突然传来蛙鸣,苏锦绣低头看着腕间光洁的皮肤,那里曾用腐肉膏伪造出狰狞的溃烂。春桃递上刚熬好的薄荷水,看着自家小姐凤眸里闪烁的锋芒,忽然想起幼时听老嬷嬷说的话:"苏小姐的针尖能绣出花,也能剖出人心。"而今夜,这枚针尖不仅剖出了三皇子的毒计,更在暗潮汹涌的棋局上,落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