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满楼”闹事的事情像长了翅膀,不消半日便传遍西街。次日卯时刚过,悦来居青瓦飞檐下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街坊,有人踮脚张望,有人交头接耳,更多人攥着帕子攥出了汗——毕竟昨天那碗泼在地上的卤味,此刻还凝固在青石板上,像道洗不掉的伤疤。
“苏姑娘,那些人说你们用死猪肉!”王婶攥着苏晚的袖子,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我家柱子昨天还在这儿吃了卤蛋……”
苏晚轻轻掰开王婶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老茧:“婶子放心,我苏晚开店三年,什么时候让大家吃过不新鲜的东西?”她转身踏上台阶,声音清亮如晨露,“各位街坊!昨天福满楼的人故意闹事,我苏晚对天发誓,悦来居的食材都是当日现采,卤料都是亲手调配!”
人群中有人嘀咕:“空口无凭,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姐姐早有准备!”林知许突然从门里钻出来,眼镜片在晨光中泛着光,“从今日起,悦来居开放厨房!各位可以随便看,随便查!”
这话像投入油锅的水珠,人群瞬间炸开。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往前挤:“真的假的?厨房重地,能让人进?”
苏晚撩起靛蓝布裙,露出沾着面粉的绣鞋:“各位请看!”她转身推开厨房木门,蒸腾的热气裹着八角桂皮的香气扑面而来。
沈清欢正在剁排骨,案板上的刀刃起落如飞,溅起的肉沫星星点点。李大叔蹲在木桶前刮鱼鳞,活蹦乱跳的鲫鱼甩着尾巴,溅得他满脸水花。最里面的灶台边,阿桃踮着脚搅动卤锅,红亮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整整齐齐码着的卤鸡卤鸭在汤里浮沉。
“哎哟!”张婶捂着嘴惊呼,“这厨房比我家闺女的妆奁还干净!”她挤到最前面,指尖轻轻碰了碰擦得发亮的灶台,“瞧瞧这砖缝,连粒米渣都没有!”
“可不是嘛!”卖豆腐的赵大爷指着墙上挂着的铜锅,“这铜锅擦得跟镜子似的,都能照见人影了!”
苏晚走到食材架前,抓起把青菜:“各位看这菜,根上的泥都没洗净,是今早卯时刚从地里摘的。”她又掀开装着鲜肉的木桶,“这猪肉,是西街王屠户天不亮送来的,连印章都还在。”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有个穿灰布衫的书生突然问:“苏姑娘,那卤料包……”
“这就给您看!”沈清欢解下围裙,从柜子里捧出个竹筛,“花椒是陕西韩城的,八角是广西玉林的,桂皮是云南西双版纳的。”她捻起粒花椒放在鼻尖嗅了嗅,“您闻闻,这麻味多正!”
书生接过花椒粒,放在嘴里嚼了嚼:“确实是上等花椒。”他转身对众人拱拱手,“各位,我在衙门当差,见过不少黑心作坊,像苏姑娘这样敞亮的,真是头一回见!”
人群中爆发出掌声。王婶抹着眼泪说:“苏姑娘,是婶子错怪你了!”她转身对众人喊,“以后我家买卤味,只认悦来居!”
“对!只认悦来居!”
“这卤牛肉,味道就是不一样!”
“桃花酥做得跟宫里的似的!”
悦来居里瞬间坐满了人,连门槛都被踩破了。林知许忙着添碗筷,沈清欢在厨房挥汗如雨,苏晚端着刚出锅的桂花糕,穿梭在食客中间,鬓角的碎发都沾着汗珠。
福满楼那边却冷清得能听见苍蝇嗡嗡叫。刘掌柜坐在太师椅上,盯着对面悦来居进进出出的人群,指甲深深掐进扶手。
“废物!”他猛地踢翻脚边的痰盂,“两个大男人,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
两个汉子缩在墙角,头都不敢抬。其中一个壮着胆子说:“掌柜的,要不咱们……”
“闭嘴!”刘掌柜抄起茶碗砸过去,“现在人家开放厨房,连衙门的人都去看过了,你还能挑出什么毛病?”
就在这时,门帘一挑,进来个穿月白旗袍的妇人。她手里摇着檀香扇,耳垂上的翡翠耳坠晃得人心慌。
“刘掌柜,”妇人笑着坐下,“听说你这儿的水晶肘子不错?”
刘掌柜立刻堆出笑脸:“哎哟!这位夫人,您可算来了!小店的水晶肘子,那可是……”
妇人摆摆手:“先不说菜。我听说对面悦来居的苏姑娘,跟秦将军关系不一般?”
刘掌柜心里咯噔一下。他凑近妇人,压低声音问:“夫人是说……镇国将军秦九霄?”
妇人掩嘴轻笑:“不然还有哪个秦将军?我家老爷在县衙当差,昨天亲眼看见秦将军带着一队人马,把闹事的人押走了。”
刘掌柜只觉眼前发黑。镇国将军啊!那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连知府大人见了都要低头行礼的人物!他想起自己昨天让人往悦来居泼脏水,双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妇人站起身,用扇子尖戳了戳他的胸口:“刘掌柜,有些事,可不能做得太绝。”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听说秦将军最喜欢吃悦来居的桃花酥,你说要是皇上知道有人敢动他的心头好……”
刘掌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望着妇人摇曳的背影,突然想起去年腊月,他为了抢西街的生意,买通地痞砸了张记包子铺,最后赔了三百两银子才了事。如今悦来居背后站着秦将军,他哪还有胆子再招惹?
悦来居里,苏晚正给秦九霄添茶。他今日穿了件藏青长衫,腰间的玉佩换成了块温润的羊脂玉。
“秦公子,”苏晚把茶盏推过去,“昨天的事,多亏你……”
秦九霄摆摆手:“举手之劳。”他盯着苏晚被蒸汽熏红的脸颊,“不过你这开放厨房的主意,倒真是妙。”
苏晚低头笑了笑:“我也是被逼急了。福满楼既然要砸我的招牌,我就让大家亲眼看看,我苏晚到底有没有亏心。”
林知许端着新出锅的卤鸭过来,趁机插嘴:“姐姐这招,可比那些酒楼的金银招牌管用多了!”
沈清欢从厨房探出头:“秦公子,要不要尝尝新卤的鸭子?这次加了野山椒,味道更鲜!”
秦九霄刚要说话,门口突然传来喧哗。众人望去,只见王婶拎着个竹篮,身后跟着七八个街坊,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东西。
“苏姑娘!”王婶把竹篮塞给苏晚,“这是我家自己种的韭菜,给你们做馅!”
“这是我刚钓的鲫鱼!”赵大爷举着鱼篓,活蹦乱跳的鲫鱼甩了他满脸水。
“这是我家母鸡刚下的蛋!”张婶掀开布帕,白生生的鸡蛋还带着温度。
苏晚眼眶一热,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她转头看向林知许和沈清欢,发现他们也红了眼眶。
秦九霄站起身,声音里带着笑意:“看来苏姑娘这口碑,比任何金银招牌都值钱啊。”
苏晚望着满屋子的街坊,又看看窗外福满楼冷清的店面,忽然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她知道,这场仗她赢了,不是靠银子,不是靠权势,而是靠街坊们的信任。
夕阳西下,悦来居的灯笼亮了起来。苏晚站在门口,看着秦九霄的马车渐渐消失在暮色中。林知许在算账,沈清欢在擦桌子,阿桃在逗笼子里的画眉鸟。她摸了摸腰间的钥匙,那是厨房的钥匙,此刻却比任何金银财宝都珍贵。
福满楼里,刘掌柜望着对面通明的灯火,长叹一声。他知道,从今天起,西街再没有福满楼的立足之地了。而悦来居,将成为西街永不熄灭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