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舌战群儒

中秋的月光像被打翻的银浆,泼洒在清欢书院临时搭建的辩论台上。粗木横梁挂着三盏红灯笼,苏晚踮脚系最后一盏灯笼的穗子时,指尖触到灯笼纸上自己画的祥云纹——那是照着兰兰绣样描的。台下传来交头接耳声,王举人带着十多个士绅坐在前排,他们的绸缎长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与学生们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摆形成刺眼对比。

"苏姐姐,我的手一首在抖。"兰兰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桑皮纸辩词被她攥得发皱,边缘卷起毛边。她的羊角辫上别着新折的桂花,却掩不住眼底的怯意。

苏晚蹲下身,替她理好歪掉的衣领,触到丫头脖颈处未愈的冻疮疤痕。"别怕,"她把兰兰冰凉的手按在自己掌心,"就当是在棉田边跟虎娃拌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梆子声响过三声,辩论会正式开始。虎娃作为正方主辩走上台时,草鞋在木板上蹭出细小的声响。他怀里抱着的算盘还沾着白天算账的墨渍,开口时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我方认为,西北赈灾该开仓放粮。去年此时,那里的孩子啃着树皮,老人......"

"荒谬!"反方的秀才猛地站起,他刚从府学结业,腰间的玉佩撞在桌角发出脆响,"开仓放粮会养懒汉!就该让灾民自己挖野菜、找活路!"

月光突然被一片乌云遮住,兰兰攥着辩词的手突然松开。她踉跄着站起来,粗布衣袖滑落,露出小臂上蜈蚣似的疤痕——那是去年逃荒时被乱石划伤的。"找活路?"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娘就是找活路时摔断了腿!她到死都攥着半块野菜团子,那是开仓放粮前,我们全家最后的吃的!"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王举人手中的折扇重重敲在木桌上,象牙柄震得发麻:"小小丫头,懂什么国事!这里轮得到你......"

"我懂饿肚子的滋味!"兰兰的眼泪砸在辩词上,晕开墨字,"去年腊月廿三,我爹饿死在破庙里。他咽气前还说,再等三天,等官府放粮......"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苏晚感觉眼眶发烫。她想起第一次见兰兰时,这丫头缩在棉田角落,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此刻月光重新洒落,照亮兰兰颤抖的肩膀,也照亮她裙摆上用碎布拼的"活"字——那是她学会的第一个字。

"够了!"王举人猛地起身,杭绸长衫扫翻茶盏,"这种辩论会,简首是污了斯文!"他身后的士绅们纷纷附和,绸缎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毒蛇吐信。

虎娃突然抱起算盘,算珠在他怀里撞出清脆声响:"王举人,您说污了斯文?"少年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可斯文到底是什么?是看着灾民饿死在雪地,还是让他们活下去?"他突然掀开衣襟,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夹袄,"去年我爹冻死时,身上穿的就是这件!"

乌云彻底遮住月亮,书院陷入短暂的黑暗。苏晚听见台下传来抽气声,还有士绅们慌乱挪动座椅的声响。当月光重新漫上台面时,她看见王举人铁青的脸,看见他攥着折扇的手关节发白,而虎娃和兰兰站在光影里,像两株在风沙中倔强挺立的胡杨。

这场辩论会最终没有裁判。当王举人带着士绅们匆匆离去时,灯笼的光影在他们身后拖出扭曲的长影。苏晚蹲在兰兰身边,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耳垂。"你们赢了。"她轻声说。

"不是靠口才。"虎娃突然开口,他的算盘珠子还在轻轻晃动,"是那些饿死的人,那些没鞋穿的脚,替我们说了话。"

夜风掠过棉田,带来远处村落的梆子声。苏晚看着孩子们围拢过来,他们手中的火把照亮脸庞,突然想起白天教他们读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刻这些沾着泥土的手,这些带着补丁的衣摆,正在用最滚烫的生命,敲开那些被偏见与傲慢紧闭的心门。而辩论台上未干的泪痕,终将化作春雨,浇灌出真正的"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