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新泥旧事

晨露在篱笆的铁网上凝成珠链,伊文娜踩着松软的田垄走向工具棚时,布鞋底沾满带着冰碴的腐殖土。玛莎从紫丁香丛里钻出来,牧羊犬的爪印在解冻的泥地上拖出断续的虚线,项圈缠着几缕去年的枯苜蓿,随跑动簌簌飘落成春的信使。

温室坍塌的东北角着断裂的铝合金骨架,像被巨兽啃噬的鱼骨。伊文娜蹲身拾起半块碎玻璃,锋利的断面折射出七个不同角度的晨光,其中一角映着秦言恒从林间走来的身影。他工装裤的膝盖处沾着泥浆,怀里抱着的柳条筐里盛满刚从溪畔挖来的黏土。

"老格林说这种红黏土比水泥更透气,"他屈指敲了敲温室的石基,裂纹里钻出几茎翠绿的酢浆草,"十九世纪的人用它们砌酒窖,能窖藏五十年的蓝莓酒不失风味。"黏土摔进木桶的闷响惊飞了檐下的家燕,衔着的春泥正落在伊文娜的发梢。

玛莎突然冲着苗床狂吠。两人拨开纠缠的野蔷薇藤,发现融雪冲垮的护坡下露出半截陶瓮。瓮口封着的蜂蜡己经龟裂,渗出的液体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孔雀蓝。"像是祖母那辈的灭虫药,"伊文娜用树枝挑开蛛网,"也可能是私酿的接骨木酒。"

正午的日头将泥地晒出蒸腾的地气。鲁伯特在烘焙坊外架起露天陶窑,桦木燃烧的青烟在空中绘出潦草的云图。"第二百零三次挑战古法陶艺!"他挥舞着沾满釉料的火钳,刚成形的陶胚在窑口迸裂成抽象派雕塑,"这些黏土肯定掺了量子...哎哟!"艾玛的惊呼打断了他的抱怨,她正踮脚抢救晾晒的薰衣草,松脱的竹匾扣在鲁伯特头顶,紫花碎屑落进陶窑燃起奇幻的紫烟。

溪畔传来断续的快门声。汤姆跪在潮湿的鹅卵石上,老相机的皮腔伸缩如喘息。镜头里,去年秋天卡在石缝的橡果正在膨胀裂开,鹅黄的子叶像婴儿攥紧的拳头。丹尼尔用魔杖尖挑起融雪汇成的溪流,水流在空中短暂凝成水晶竖琴,被玛莎跃起扑碎成虹彩的星屑。

谷仓深处传来《绿袖子》的变调旋律。秦言恒修好了脚踏风琴,生锈的音管震颤着喷出陈年的干草碎。伊文娜擦拭着从陶瓮里清出的玻璃器皿,忽然发现杯底蚀刻着模糊的签名——可能是某个夏夜狂欢后,醉酒的访客用金刚石留下的永恒印记。

暮色浸染时,新砌的黏土基座泛出赭石光泽。众人围坐在修复半程的温室旁,鲁伯特端出烤焦的"陶土面包",焦黑硬壳里藏着接骨木花蜜的流心。西尔维娅婆婆的马车碾着泥泞而来,老马鬃毛间别着的山茱萸枝条己爆出米粒大的花苞,藤篮里的蒲公英根茶飘着上个雨季的芬芳。

"该下第一批豌豆了。"老人递来裹着报纸的种子包,泛黄的新闻日期停驻在千禧年前夕。伊文娜解开麻绳时,玛莎突然冲向苜蓿田,牧羊犬的吠叫惊起云雀,的垄沟里,冬眠的蝼蛄正将腐叶蛀成春的隧道。

夜露初降时,农场沉入靛青色的呢喃。伊文娜提着马灯检查新砌的墙基,黏土缝隙里钻出的野薄荷嫩芽搔痒着她的手腕。秦言恒在工具棚调试播种器,齿轮的喀嗒声里偶尔漏出半段口哨,依稀是去夏孩童们传唱的民谣小调。他们隔着渐暖的晚风对望,玛莎的项圈铃铛摇碎寂静,溪水的潺潺里游动着银河的碎鳞。

晨雾再次漫过篱墙时,坍塌的温室骨架披上了藤本月季的绿裳。铸铁风向标在东南风里锈蚀了朝向,喙尖的公鸡永远凝望着柳梢的新芽——那里蜷着今春首只破茧的琉璃蛱蝶,翅翼震颤处,晨露滚落成透明的音符,所有未尽的诗篇都开始抽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