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苜蓿田的残雪上洇开淡青色,伊文娜推开鸡舍木门时,檐角冰棱坠落的脆响惊醒了栖在柏树上的戴菊鸟。融雪浸透的羊毛袜踩在门槛上留下深色月牙,玛莎从柴垛后蹿出,牧羊犬的爪印在泥泞雪地上拖曳出断续的虚线,像是大地写给天空的摩尔斯电码。
谷仓深处的干草堆传来细弱咩叫。新生羊羔的胎衣还挂在母羊尾梢,琥珀色的初乳正顺着麦秸滴落。伊文娜跪坐在尚有体温的草堆旁,指尖拂过羔羊蜷曲的绒毛,忽然记起去年深秋那只难产的母羊——当时秦言恒用扳手改造成的助产钳,此刻正挂在梁上泛着幽光。
"东侧篱墙被融雪冲垮了。"声音混着铁锹入土的闷响传来。秦言恒挽着沾满泥浆的裤腿,工装外套下露出格纹衬衫的领口,那是圣诞节西尔维娅婆婆送的礼物。他脚边的冰碴正在晨光里溃退,露出底下冻得发黑的蓝莓枝条。
玛莎突然冲向林缘狂吠。融雪汇成的溪流裹挟着松针与橡果,在冰层下凿出蜿蜒的隧道。艾玛踩着长靴追拍冰面气泡,老相机的快门声惊散了溪畔饮水的白尾鹿。她转身时踩塌冰窟,跌进刺骨溪水的瞬间,怀中的胶片盒漂出二十年前的农场雪景。
正午的阳光将烘焙坊晒出蜂蜜色的光晕。鲁伯特正对着冒烟的柴火炉跳脚,铸铁锅里焦黑的"迎春蛋糕"飘出诡异的艾草香。"第一百八十八次古法烘焙!"他挥舞着桦木锅铲,麸皮碎屑在光柱中跳起吉格舞,"这些荨麻粉的发酵速度简首违反热力学定律!"
汤姆划着冰筏靠近溪心,镜头追捕冰层断裂的刹那。筏子倾斜时,他怀中的鲱鱼罐头滚落冰洞,银亮的鱼身在幽蓝水渊中化作游弋的刀光。丹尼尔在岸边笑得跌坐雪堆,巫师袍下露出的加绒睡裤沾满泥浆,魔杖尖端喷出的火星点燃了枯芦苇。
谷仓传来断续的《春之声圆舞曲》。秦言恒修好了老式留声机,发条驱动的旋律混着干草香在梁柱间流淌。伊文娜倚着门框凝视旋转的唱片,忽然发现封套夹层露出泛黄信笺的一角——1973年某个暮春的邀约,墨迹边缘晕染着蓝莓汁的淡紫。
暮色浸染时,众人围坐在修补好的篱墙边。鲁伯特端出抢救成功的鼠尾草司康,裂纹里嵌着去秋风干的蓝莓,像封存时光的琥珀。西尔维娅婆婆的雪橇碾碎残雪而来,麋鹿脖颈的铜铃摇落林间最后的冰晶,玻璃罐里的接骨木花蜜泛着初春的淡金。
"该准备播种了。"老人递来裹着油纸的种子包,麻绳上系着的桦树皮标签写着1998年的日期。伊文娜解开绳结时,玛莎突然冲向苜蓿田,牧羊犬的吠叫惊起云雀,融雪润湿的土层下,去年深秋埋下的球茎正顶出翡翠色的剑芽。
深夜的农场沉入靛青色梦境。伊文娜提着马灯巡视温室,玻璃上的水痕将月光折射成流动的银砂。秦言恒在工具棚调试播种机,齿轮咬合声里偶尔漏出半句哼唱,那是孩子们去年夏天教他的民谣小调。他们隔着渐融的雪野对望,玛莎的项圈铃铛摇碎星河,冰湖的裂痕正将月光谱成无声的潮信。
晨雾再次漫过田垄时,谷仓顶的风向标悄然转向东南。铁皮公鸡的喙尖刺破凝固的时光,指向柳树梢头膨胀的芽苞——那里栖着今春第一只北归的家燕,尾羽掠过处,冻土裂开细小的甬道,所有沉睡的约定都开始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