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苜蓿田的垄沟上洇开淡青色,伊文娜踩着湿漉漉的皮靴穿过泥泞的院坝。融雪后的土地像吸饱水的海绵,每一步都挤出汩汩细流。玛莎从柴垛后蹿出来,牧羊犬的爪子在泥地上犁出深沟,项圈上挂着的冰凌早己换成沾满草屑的蒲公英绒球。
谷仓铁门发出生涩的呻吟,越冬的农机具在阴影里沉睡。秦言恒蹲在生锈的旋耕机旁,鹿皮手套正与卡死的齿轮较劲。"变速箱里住了个松鼠家族,"他举起团絮状的干草巢,三粒橡果应声滚落,"还附赠去年的存货。"
伊文娜用草叉拨开角落的蛛网,铁耙齿上凝结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她掀开防雨布时惊醒了冬眠的蟾蜍,那团土黄色生物蹦进晨光里,在泥地上印出梅花状的足迹。"播种机的开沟器得换了,"她抹去金属表面的锈迹,"去年秋收时刮到石头留下的豁口。"
玛莎突然冲着篱墙狂吠。西尔维娅婆婆的马车碾过解冻的乡道,老马颈间的铜铃搅碎了晨雾。"早该送来的苜蓿籽!"老人从柳条筐里捧出麻布袋,深褐色的种粒从指缝漏下,"用雪水泡过三昼夜,保管出芽齐整。"
两人搬运种子时,麻袋豁口突然迸裂。圆滚滚的种粒在泥地上欢跳,玛莎兴奋地追逐,鼻尖沾满褐色的斑点。秦言恒用铁锹截住逃窜的种浪,刃口在泥地上划出浅浅的沟壑,倒成了现成的播种示范线。
烘焙坊飘来混合着焦香与清甜的气息。鲁伯特举着冒烟的平底锅冲进院子,围裙上溅满面糊的泼墨画。"第两百次试验春分薄饼!"他挥舞着铲子,锅底黏着的失败品像抽象派地图,"野韭菜和草莓酱的量子纠缠..."
艾玛骑着老式自行车掠过水洼,车筐里的相机随颠簸跳起踢踏舞。"汤姆在溪边陷进泥坑了!"她急刹时甩出的泥点正中西尔维娅婆婆的马车,"需要人形起重机!"
众人深一脚浅脚赶到溪畔时,汤姆正盘腿坐在倒扣的木桶上拧裤脚。晨光穿透抽芽的赤杨,在他发梢缀满跳动的光斑。"第八次取景事故,"他晃了晃沾满泥浆的三脚架,"但发现了绝佳的取水点。"溪石间汩汩涌出的雪水,正将残冰雕琢成玲珑的玉器。
秦言恒用麻绳捆扎滑坡的岸基,柳条在泥浆里织出交错的网。伊文娜清理堵塞的涵洞时,发现冰层下封存着去秋孩童遗落的玻璃弹珠,此刻在融水中折射出七彩光晕。玛莎扑腾着追逐水花,项圈铃铛惊醒了蛰伏的蝌蚪群。
日头攀上林梢时,智能餐桌在院中铺开斑驳的光毯。丹尼尔用接骨木魔杖烤着偷渡的培根,油脂滴落炭火激得玛莎首打喷嚏。鲁伯特端来抢救成功的薄饼边角料,焦脆的裂痕里探出嫩绿的野韭芽,像从灰烬里重生的精灵。
"这是勃艮第农夫的智慧,"他将薄饼卷成新月状,"我叔祖父曾在春洪里用门板当烤盘。"艾玛翻了个优雅的白眼:"上个月你还说祖传秘方来自京都百年老铺。"
笑声惊飞了赤杨上的山雀。汤姆展示着泥浆里抢救的胶片,显影后的画面里,旋耕机的齿轮与蒲公英绒球在晨光中跳起探戈。伊文娜分发餐具时,瞥见秦言恒用螺丝刀雕琢橡果——那只冬眠松鼠的储粮,在他掌心化作微缩的播种机模型。
午后暖阳催开了屋檐最后的水晶甲胄。伊文娜在工具棚角落发现格玛丽特的旧围裙,亚麻褶皱里抖落出半包1995年的胡萝卜籽。玛莎凑近轻嗅,喷嚏吹散了尘封的岁月,泛黄的播种日历从兜袋滑落,雨水晕染的墨迹预言着:"当白头翁啄食第七粒种时,雨季将来临。"
谷仓深处传来断续的敲击声。秦言恒修复着老式条播机,生锈的种箱在机油浸润下重获歌喉。伊文娜调试排种器时,发现刻度盘上留着父亲指甲划出的印记——那些比官方数据精确到毫米的手写修正值,此刻仍能完美契合今年的墒情。
暮色浸染苜蓿田时,第一粒种子坠入温床。玛莎的爪印在垄沟间盖下确认的邮戳,晚风将种袋的余香送往苏醒的林地。西尔维娅婆婆的马车铃铛渐行渐远,车辙里渗出的褐浆,正把暮色调成播种季特有的赭石色。
月光爬上播种机的铁臂时,温室里亮起星星点灯的嫩黄。伊文娜提着马灯查验苗床,塑料膜下的水珠折射出整个银河。秦言恒在苜蓿田插下最后一根标记桩,木桩上的刻痕记录着去春的株距,而蛰伏的种粒早己在冻土下载歌载舞。
玛莎的吠叫从东南角传来,牧羊犬发现了泥土的秘语——解冻的田垄下,蚯蚓正用身体谱写疏松的乐章。谷仓顶的测风仪突然转动,铁皮公鸡的喙尖刺破渐暖的空气,将星光啄成无数待放的绿萼。当夜露浸润第一颗苏醒的种壳,所有的等待都在黑暗里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