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夜色,更深了。
沈修竹摊开手掌,那枚被陈武的体温捂得温热的木牌,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粗糙的纹路,磨损的边角,歪扭的“武”字,无一不在诉说着一个家族两代人的风骨与忠诚。
这份投名状,太重了。
重到让他此刻的心情,都激荡难平。
他转过身,想对身边那位运筹帷幄的妻子说些什么,想赞叹她是如何算无遗策,连陈武会以何种方式献上忠诚都仿佛尽在掌握。
然而,当他看清苏月卿的神情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枚足以改变他们未来格局的令牌。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桌上那盏跳跃的烛火,眸光涣散,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光焰,看到了什么遥远而悲伤的景象。
那张总是清冷沉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脸上,此刻竟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几乎透明的哀伤。
那不是算计成功后的疲惫,更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堪称绝望的死寂。
沈修竹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夫人?”他试探着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我们……不是成功了吗?”
苏月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
她缓缓地收回目光,转向沈修竹,眼神里还带着未曾散尽的空洞和悲戚。
“是啊,成功了。”
她轻声说着,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喜悦,反而带着一种蚀骨的疲惫。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枚木牌,却又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缩了回来。
她的指尖,冰凉得吓人。
沈修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怎么了?”
苏月卿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冰凉的指尖,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仿佛不是说给沈修竹听,而是在对自己说。
“我只是……”
她的声音顿住了,喉头似乎被什么哽住,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稳。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我身边忠义之人,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了。”
轰!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在沈修竹的脑海中炸开。
那一瞬间,许多他之前无法理解的碎片,忽然拼凑在了一起。
他想起了她在大婚之夜的决绝,想起了她逼着自己读书时的严苛,想起了她拿出那些“未来考题”时眼中的笃定,更想起了她面对任何事都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的那份冷静。
他一首以为,那是她天性聪慧,深谋远虑。
首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在那份超乎常人的冷静与决断之下,隐藏着如此深重的伤痕和恐惧。
她不是在“预料”,她是在“避免”。
她不是在“谋划”,她是在“修正”一个早己发生过的,无比惨痛的结局!
今日收服陈武的成功,对她而言,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让她触景生情,想起了曾经那些没能被她挽救的“陈武”们!
一股强烈的心疼,夹杂着前所未有的保护欲,猛地攫住了沈修竹的心脏。
他再也无法袖手旁观。
沈修竹上前一步,在苏月卿错愕的目光中,第一次主动地、坚定地握住了她那只冰凉颤抖的手。
掌心相触的瞬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僵硬与抗拒。
他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用自己掌心的温热,一点点驱散她指尖的寒意,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总是藏着太多秘密和筹谋的眸子,此刻正映着他清晰的倒影。
他从未用如此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沉稳而郑重,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他没有叫她“夫人”,而是用了一个他从未宣之于口,却早己在心中盘桓许久的称呼。
“卿卿,”
苏月卿的身体,猛地一震。
沈修竹看着她,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她的灵魂里。
“有我,”
“不会了。”
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惨剧。
你害怕的,恐惧的,想要拼命挽回的一切,从今往后,有我与你一起分担。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向你保证,那样的结局,我绝不会让它,再发生一次。
千言万语,都融化在了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里。
这不是一句空洞的安慰,这是一个男人,对他妻子许下的,最重的承诺。
苏月卿死死地咬着下唇,巨大的酸涩涌上鼻尖,眼眶瞬间通红。
她两世为人,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放声大哭。
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只是那紧绷的肩膀,在沈修竹温暖而坚定的手掌中,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
她缓缓地,轻轻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许久,她才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微不可闻的音节。
“……嗯。”
这一声“嗯”,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这一刻,终于超越了唇亡齿寒的盟友,有了真正相濡以沫的温度。
前路的风雨,或许依旧叵测。
但从今夜起,他们将是彼此最坚固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