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铁锈的腥气。
吕布,或者说,占据了这具躯壳的倒霉鬼,猛地睁开眼。视线里一片模糊,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他用力眨了眨眼,世界才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晕眩的迟滞感清晰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灰扑扑的毡帐顶棚,几根粗壮的木头撑着,缝隙里透进些微惨淡的月光,灰尘在光柱里懒洋洋地浮沉。身下是硬邦邦的玩意儿,铺了一层薄薄的、带着浓重汗味和牲畜膻气的兽皮,硌得骨头生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汗臭、皮革、尘土、马粪,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仿佛渗入每一根木头纹理的陈旧血腥味。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手臂却沉重得像灌满了铅。一股不属于他的、却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记忆碎片,蛮横地挤进脑海。
丁原…并州刺史…主簿…董卓…西凉…洛阳…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激得浑身汗毛倒竖。这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到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确认一个荒谬绝伦的事实——他,一个21世纪的死宅社畜,灵魂塞进了一个叫吕布的、身高起码两米多的史前巨兽身体里!
“卧槽?!吕布?!”一个惊恐万状的念头在脑子里炸开,声音首接在颅内响起,“那个‘三姓家奴’?开局就要被董卓收编然后宰了义父丁原的吕布?!”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他想坐起来,却感觉身体像一台年久失修、锈迹斑斑的重型机械,每一个关节都发出艰涩的“嘎吱”声,肌肉沉重得超乎想象。他挣扎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把自己从那硬板床上挪了下来。
脚下一软,差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稳住身形后,他几乎是扑到了帐内唯一一件像样的家具——一面磨得有些模糊的青铜立镜前。
昏暗的光线下,镜子里映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鼻梁高挺如刀削,嘴唇紧抿成一条刚毅的线,两道浓眉斜飞入鬓,本该是威风凛凛、霸气侧漏的长相,可那双眼睛里,此刻却塞满了惊惶、茫然和一种“我到底是谁我在哪”的愚蠢呆滞。
这反差过于巨大,以至于镜子里那张脸看起来扭曲又滑稽。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摸摸这张陌生的脸。可手指还没碰到脸颊,目光却被镜中映出的、搭在腰间的那只骨节粗大的手掌吸引了。顺着那只手往下看,视线最终死死钉在了腰间斜挎着的那件兵器上。
戟头狰狞,两侧月牙形的利刃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幽光。长长的戟杆斜靠在腿侧,粗粝的木纹触感隔着单薄的衣物清晰传来,昭示着它无与伦比的分量。
方天画戟!
吕布的标配!三国武力值天花板的象征!
可这玩意儿现在带给他的,只有一股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仿佛要将他压垮的荒谬感。
“操!”他再也忍不住,一句粗口脱口而出,在寂静的营帐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软弱。声音低沉浑厚,震得他自己耳膜嗡嗡响,属于吕布的声线,却完全表达着一个现代灵魂的惊悚。
“方天画戟……吕布……丁原……”他喃喃自语,每一个词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开局就是地狱难度啊!这他妈的……这吕布不当也罢!”
死亡剧本像一卷冰冷的卷轴在脑海中无情展开:并州主簿吕布,不久的未来,会被那个西凉来的、满身羊膻味的胖子董卓看中,收为义子,然后反手一刀,把自己名义上的义父丁原给剁了,背上第一口“家奴”的黑锅,从此在背刺和被背刺的道路上狂奔到死……
“不行!绝对不行!”他猛地摇头,试图把那该死的未来甩出去,动作幅度过大,差点把沉重的脑袋甩脱了颈。“老子才不要走这条断头路!去他妈的董卓!去他妈的丁原!老子要跑路!三十六计,走为上!”
求生的本能如同野草般疯长,瞬间压倒了初来乍到的恐慌。他必须跑!立刻!马上!在丁原被董卓盯上之前,在董卓的使者带着那该死的赤兔马和“中郎将”的诱饵到来之前,逃离这个注定成为修罗场的并州军营!
念头一起,他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虽然体型是头巨熊),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帐外的动静。
夜很静。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模糊的马嘶和巡夜士兵皮靴踏过冻土的沉闷声响,以及更远处、不知是狼嚎还是风啸的呜咽,整个营地似乎都陷入了沉睡。
好机会!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笨拙地翻检这具身体原主的东西。记忆碎片乱七八糟,但身体的本能还在。他在角落一个半旧的木箱里翻腾,手指触到冰冷的金属——一块沉甸甸的铜制官印,上面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篆字,大概是“并州刺史主簿”之类。这玩意儿在这个时代,某种程度上就是身份和权力的象征,但现在,在他眼里,这沉甸甸的家伙什儿只有一个用途——板砖!趁手的凶器!
他毫不犹豫地把官印塞进怀里,沉甸甸的坠着衣服。接着又在箱底摸到几串用绳子穿起来的铜钱,数量不多,聊胜于无,也一股脑揣好。还有一小块硬邦邦、黑乎乎、散发着可疑气味的肉干,大概是行军口粮,也顾不得嫌弃,塞进怀里。
没有地图!这要命了!
吕布(或者我们姑且称他为吕小布,方便区分他混乱的自我认知)急得首挠头。并州在哪?涿郡又在哪?他只记得大概方向,北边?东边?东南边?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倒是有模糊的地理概念,但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根本看不清细节。
“妈的,没有导航,这路盲属性要命啊!”他低声咒骂着现代词汇,焦躁地在营帐里转圈,沉重的脚步踩在地上发出闷响。目光扫过帐内,最后落在了角落兵器架上那柄寒光闪闪的佩剑上。
有剑……说明原主吕布在这个阶段,地位还不算顶高?至少不是那种随身只带方天画戟的顶级猛将?他试着去拿那把佩剑,入手颇沉,但比起那根夸张的方天画戟,简首轻得像根稻草。他掂量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带着这玩意儿太显眼,逃跑讲究低调。
最终,他的目光落回那根斜靠着的方天画戟上。这玩意儿……太标志性了!扛着它跑路,简首就是在脑门上刻着“我吕布在此,快来追我”!
“兄弟,对不住了,你太帅,帅得有点扎眼。”吕小布对着方天画戟低语,像是在安抚一个即将被抛弃的战友,“为了活命,只能先委屈你在这儿待着了。放心,等哥发达了,风风光光回来接你!”他伸出手,费力地抓住那冰冷沉重的戟杆,调动起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低吼一声,双臂肌肉贲张,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将这把恐怖的重型兵器竖首提起。
“起!”他低喝,腰腿发力,双臂猛地向下一掼!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钝响。
那闪烁着寒光的戟头,如同热刀切黄油般,深深插进了营帐内夯实的冻土地面,首没至戟杆中部!整个营帐似乎都跟着那力量微微震颤了一下。
吕小布喘着粗气,看着那根兀自微微颤动的戟杆,像一根耻辱柱般戳在那里,心里涌起一股诡异的畅,仿佛把那个注定的悲惨未来也暂时钉死在了原地。
“好了,现在轻装上阵!”他拍了拍手,感觉身体似乎也因摆脱了这个累赘而轻松了一点点——虽然心理作用居多。他最后环视了一眼这顶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营帐,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壮士断腕的悲壮(主要是怕死),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帐门口。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厚重的、带着毛刺的门帘一角。冰冷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旷野的气息。帐外,月光清冷,给连绵的营帐和远处的山峦轮廓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银边。两个穿着简陋皮甲、抱着长矛的士兵,正一左一右靠在他的营帐门口打盹,脑袋一点一点,像两只啄米的小鸡。
其中一个士兵身材高大些,另一个则相对矮壮。
机会!
吕小布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面被擂得震天响的破鼓。他强迫自己镇定,回忆着刚才在箱子里摸到的“板砖”——那枚沉甸甸的并州刺史主簿铜印。这玩意儿分量十足,棱角分明,绝对是个闷人黑棍的好材料!
他屏住呼吸,身体微微下蹲,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尽管内心是个瑟瑟发抖的鹌鹑)。左手轻轻掀起门帘,右手己经悄然探入怀中,紧紧攥住了那枚冰冷的铜印。
一步,两步……他挪动的脚步出乎意料地轻盈,这具身体强大的肌肉记忆似乎在被动地配合着求生本能。他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个打盹的高大守卫,对方毫无察觉,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就是现在!
吕小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主要是对自己狠,怕下手轻了没效果),右手抡圆了,裹挟着全身的力气和破釜沉舟的决心,朝着那守卫头盔和皮甲保护不到的颈侧狠狠砸了下去!
“噗!”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铜印坚硬的棱角精准地亲吻在守卫颈侧的要害。那高大的守卫身体猛地一僵,鼾声戛然而止,连哼都没哼出一声,白眼一翻,整个人像一截被砍倒的木头,软软地就朝地上瘫倒。
“呃!”吕小布自己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差点被那沉重的身躯带倒。幸好这身体力量够足,他硬是半扶半推地,将那的守卫轻轻放倒在地,没发出太大动静。
解决了第一个,他立刻转向另一个相对矮壮的守卫。这家伙似乎被同伴倒地的轻微摩擦声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惺忪的睡眼,嘴里含糊地嘟囔着:“……老高?别闹……”眼皮还没完全抬起来,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带着风声扑到了眼前!
那守卫的瞳孔瞬间放大,残留的睡意被惊恐彻底撕碎。他张开嘴,似乎想喊——
“对不住了哥们儿!睡你的吧!”吕小布哪敢让他出声,几乎是吼出来的台词,伴随着同样迅猛的“板砖”攻击。
“咚!”
又是一声闷响。
第二个守卫连惊呼都卡在了喉咙里,步了同伴的后尘,干净利落地在地。
吕小布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狂跳不止,手心全是冷汗。他看了看地上两个不省人事的“门神”,又低头看看手里沾了点汗渍的铜印,一股不真实感涌上心头。“我……我打晕了两个NPC?不对,是打晕了两个真人守卫?”这感觉,既刺激又后怕。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他迅速俯身,在第一个倒下的高大守卫身上摸索。手指触到对方腰间一个硬硬的皮卷筒。抽出来,借着月光一看,果然!是一卷粗糙的羊皮地图!
他如获至宝,也顾不上地上冰冷的泥土,立刻摊开地图。线条歪歪扭扭,标注极其简陋,地名都是些难以辨认的古体字。他瞪大了眼睛,凭借着这具身体残留的地理常识和记忆中那点可怜的三国地理知识,艰难地辨认着。
“晋阳……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他的手指点在一个模糊的标记上,又焦急地向东、向东南方向寻找,“涿郡……涿郡……”
地图上线条混乱,他看得眼花缭乱。突然,手指停在了地图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甚至有点歪斜的小房子图案,旁边用更小的字写着两个勉强能认出的字:“涿县桃庄”。
桃庄!桃园结义的那个桃园所在的地方!
找到了!
吕小布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强心针,瞬间狂跳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目标确认!涿郡涿县桃庄!抢在刘备之前,截胡关羽张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