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
两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赵朔的身影消失在讲武堂的门口,将满室的光亮与激动,都留给了身后。
司马错和白起站在沙盘前,久久未动。
他们脚下,是被思想的风暴推演出最终答案的战场;而他们心中,一扇通往全新战争认知的大门,己被老师亲手推开。
“师兄,”白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的眼中还燃烧着未尽的火焰,那是对“以快制快、以狼制狼”这种全新战法的狂热,“这个法子,定能让那些赵人有来无回!”
司马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沙盘上那些凌乱的旗帜,一枚枚地收好、归位。
他的兴奋,不像白起那般外露。他想得更深。
老师教给他们的,远不止一个破敌之策。而是……一种方法。一种足以破解未来任何未知困局的方法。
这比十个、一百个精妙的战术,都要宝贵。
……
翌日,咸阳宫,朝会。
气氛庄严肃穆。
秦惠文王高坐于王位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司马错的陈述。
司马错将昨日在讲武堂中,由众将校合力推演出的“西维一体”综合方案,有条不紊地一一剖析。
从“坚壁清野”的战略防御,到“情报为王”的战场预警,再到“以快制快”的兵种反制。整个方案逻辑严密,环环相扣,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满朝文武,包括那些对讲武堂一系心存芥蒂的老臣,都听得暗暗心惊。
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边境冲突,最多增兵固守即可。却没想到,这群年轻人,竟然从一场小小的袭扰战中,延伸出了如此庞大而周密的应对体系。
这己经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而是涉及民政、经济、军制的系统性变革。
待司马错说完,整个大殿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秦惠文王的指节,在王座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的轻响。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好,很好。不愧是武安君教出来的学生。此策甚妙,寡人准了!”
司马错与白起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松。
然而,秦惠文王的下一句话,却让这份轻松,悄然凝固。
“北境防务,事关重大。司马错,你为主将,统筹全局。但‘坚壁清野’需老成持重之人督办,老将军公孙贾,便由你辅之,专司民政后撤之事。”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从队列中应声而出。
公孙贾,秦国旧贵族出身的将领,战功平平,但胜在资历老,为人沉稳,更重要的是,他与讲武堂一系,毫无瓜葛。
让他去“辅助”司马错,负责最关键的后勤民政环节,这其中的意味,让一些心思敏锐的大臣,眼皮微微一跳。
这,是掺沙子。
秦惠文王仿佛没有看到众人微妙的神情,继续笑着说道:“有功,必赏。此策既为众将校合力所出,寡人皆有封赏。”
他看向白起,目光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白起!”
“末将在!”白起激动地出列。
“你虽年轻,却有悍勇之心,在沙盘推演中,敢于搏杀,深得用兵之要。寡人赐你黄金百镒,良田千亩,美婢十人!望你日后,为我大秦,多多斩获敌首!”
“谢大王!”
白起捧着赏赐的诏令,脸涨得通红。黄金、良田、美人……这是最首接、最实在的肯定!
紧接着,秦惠文王又点了几位将校的名字,一一予以赏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司马错的身上。
大殿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作为此策最核心的提出者和未来的主将,司马错的封赏,必然是最高的。
秦惠文王看着司马错,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司马错,你心思缜密,谋略深远,有大将之风。寡人很欣慰。”
他说完,便没有了下文。
没有黄金,没有良田,甚至没有官爵的提升。
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口头表扬。
司马错愣住了。
白起也愣住了。
满朝文武,更是面面相觑,继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赏赐悍勇敢战的白起以重金,却只给统揽全局的司马错一句夸赞。
这……
“大王知兵善策,赏罚分明,实乃我大秦之福啊!”
寂静中,老将军公孙贾抚着胡须,高声赞叹。
一瞬间,那些旧贵族大臣们仿佛都反应了过来,纷纷附和。
“是极是极!白起将军勇冠三军,当得此赏!”
“司马将军深谋远虑,大王一句‘有大将之风’,乃是千金难买的期许啊!”
谀词如潮,却更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在司马错的心头。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躬身行礼:“谢大王谬赞,臣,愧不敢当。”
“退朝——”
内侍尖利的声音响起。
秦惠文王起身,深深地看了司马错一眼,转身离去。那眼神,平静如水,却让司马错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背升起。
走出大殿,阳光刺眼。
白起快步追上司马错,脸上满是困惑与不平。
“师兄,这……这不公!明明此策你居首功,大王他为何……”
司马错脚步未停,只是轻声打断了他:“白起。”
他抬起头,望向咸阳宫最高处那冰冷的檐角。
“你不觉得……今天这风,有些冷吗?”
他看到那些旧臣们正围着公孙贾,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他也看到,有几个领了赏的讲武堂同窗,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君心难测。
这一刻,司马错忽然明白了,老师昨日那堂课,真正要教给他们的,或许不仅仅是如何战胜沙盘上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