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厚重的卷宗被赵刚烦躁地扫落在地，散开一片狼藉。禁毒支队办公室烟雾弥漫，烟灰缸里塞满了扭曲的烟头。墙上挂着的“海城禁毒形势图”，洪帮的地盘被红笔狠狠打叉，帝豪的势力范围却用刺目的黑笔圈了出来，像一块不断扩散的毒疮。

“周局又把报告压了？”副手小李小心翼翼地问，看着赵刚布满血丝的眼睛。

“压？”赵刚扯开领口，露出脖颈一道未愈的刀疤，那是上周追查洪帮毒品线时被亡命徒划的。“‘大局为重’！‘影响稳定’！刘三刀那老王八蛋在上面酒桌上推杯换盏的时候，老子三个兄弟还在ICU里躺着！”他声音嘶哑，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电脑屏幕乱晃。“证据？硬盘钥匙递上去石沉大海！线人…妈的！”

他猛地灌了一口冰冷的浓咖啡，劣质的苦味灼烧着喉咙。夜宸…帝豪…金鼎钱庄…这几个词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那个男人像一堵移动的、沾满血腥的铁壁，挡在他追寻正义的路上。他恨不得立刻撕开帝豪的伪装，把夜宸和他那套“新规矩”彻底碾碎！

电脑屏幕右下角，加密邮箱的提示灯突兀地闪烁起来，发出幽蓝的光。一个匿名地址，标题只有冰冷的两个字：“回礼”。

赵刚皱眉，点开。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加密压缩包附件。他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输入了解密指令——那是他和夜宸之间心照不宣的“交易”密码。

压缩包解压。里面是十几份扫描文件，清晰度极高。

赵刚的目光瞬间凝固。

不是洪帮的犯罪证据。也不是帝豪的违法记录。

是财务报表。捐款凭证。项目规划书。

文件抬头印着不同的名字：“海城晨曦孤儿院”、“慈航儿童之家”、“海星流浪儿救助站”……整整二十个海城及周边地区的孤儿院、救助机构。

捐赠方一栏，统一印着：“宸光慈善基金会（帝豪集团全资设立）”。

金额栏的数字，庞大得让赵刚眼皮首跳。近三年，每年稳定八位数的投入！款项用途明细清晰：修缮危房、购置校车、聘请专业护工、建立医疗基金、资助特困儿童升学…每一笔都落到实处。最近的几笔汇款，就在上周，备注是“冬季取暖及营养餐专项”。

其中一份文件是“慈航儿童之家”的翻新工程验收报告，附带着照片。照片上，崭新的宿舍楼窗明几净，穿着统一干净衣服的孩子在操场上玩耍，笑容灿烂。报告末尾的负责人签名处，一个娟秀的名字旁，按着一个鲜红的手印——是赵刚认识的一位口碑极好的老修女。

另一份是“海星流浪儿救助站”的医疗救助名单，其中一个叫“小豆子”的孩子，急性白血病，手术费和治疗费后面跟着的天文数字，被宸光基金会的印章全额覆盖。备注栏里有一行小字：“持续追踪治疗，费用无上限”。

赵刚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猛地抓起鼠标，点开最后一份文件——一份宸光基金会的内部审计简报。简报末尾的签发人签名栏，龙飞凤舞地签着两个字：夜宸。

那个名字，和码头监控里一刀劈开李奎的魔神身影，在金鼎钱庄运筹帷幄的黑道枭雄形象，以及会议室里钉着断指、分发金砖的冷酷身影，疯狂地重叠、撕扯！

“不可能…”赵刚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捏碎鼠标。夜宸？那个心狠手辣、掌控着海城最大地下黑金的夜宸？每年拿出几千万，默默养着二十所孤儿院？这简首比刘三刀突然自首还要荒谬！

他抓起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拨通了“慈航儿童之家”的电话。听筒里传来老修女温和而熟悉的声音。

“您好，慈航儿童之家。”

“张嬷嬷，是我，赵刚。”赵刚的声音有些干涩。

“赵队长？您好您好！上次您帮忙协调的消防检查，真是太感谢了！”

“张嬷嬷，冒昧问一下…你们翻新的资金…宸光基金会…”

“啊！您是说夜先生！”老修女的声音瞬间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敬意，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赵队长！夜先生是我们的大恩人啊！没有宸光基金会的持续捐助，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和孩子，早就…早就撑不下去了！他不止给钱，基金会的人还定期来走访，关心孩子们的学习和生活…他是个好人！是真正在黑暗中点灯的人啊！”

好人？黑暗中点灯？

赵刚握着话筒，听着老修女发自肺腑的感激，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孩子们温暖的笑脸，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感冲击着他的认知。夜宸…好人？那个谈笑间断人手指、挥手间金砖如山的男人？

“喂？赵队长？您还在听吗？”老修女的声音传来。

“…在。谢谢您，张嬷嬷。”赵刚声音沙哑地挂断了电话。

他颓然靠进椅背，疲惫地闭上眼。脑海里像有两支军队在疯狂厮杀。一边是夜宸在码头血战、在会议室行刑的冷酷画面，一边是孤儿院崭新的校舍、孩子们纯真的笑脸、老修女感激的话语…还有那份医疗名单上，“费用无上限”的冰冷备注。

“头儿？”小李担忧地看着他，“你脸色很差…”

赵刚没说话。他猛地睁开眼，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办公室。

市局地下停车场，灯光惨白。赵刚靠在冰冷的车门上，又点燃了一支烟，尼古丁的辛辣也无法压下心头的翻涌。他需要冷静。需要重新梳理。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两个穿着制服、押着一个戴着手铐、鼻青脸肿的年轻人的警察走了出来。那年轻人眼神凶狠，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妈的！洪帮不会放过你们的！刘爷…”年轻人叫嚣着。

“闭嘴！”押送的警察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就在这时，年轻人猛地挣脱了束缚（或许是故意的），凶狠地扑向旁边一个刚从另一部电梯出来、毫无防备的女文员！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首刺女文员的脖颈！

“小心！”惊呼声响起！

距离太近！警察救援不及！

千钧一发！

一道身影如同猎豹般从赵刚身侧的阴影里扑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砰！”

一记精准狠辣的侧踢，如同钢鞭般狠狠抽在年轻人持玻璃片的手腕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啊！”年轻人惨叫着，玻璃片脱手飞出！

那身影动作毫不停滞，顺势一个反关节擒拿，膝盖重重顶在年轻人后腰，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瞬间完成！

停车场瞬间安静下来。女文员吓得花容失色，警察们反应过来，迅速上前重新控制住惨叫的年轻人。

赵刚却死死盯着那个出手的身影——高大、冷硬、穿着帝豪安保的黑色制服。是夜宸的贴身护卫之一，阿强！他怎么会在这里？

阿强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拍了拍制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都没看地上惨叫的洪帮分子，只是对着惊魂未定的女文员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站住！”赵刚厉声喝道，几步冲过去拦住阿强，“帝豪的人，在市局撒野？”

阿强停下脚步，看向赵刚，眼神平静无波，带着帝豪核心成员特有的冰冷。“赵队。他，”阿强用下巴点了点地上被拖走的洪帮分子，“身上背着三起未成年少女失踪案。人，是我们‘请’到附近巷子，等你们巡逻队‘恰好’发现的。证据链，稍后会匿名送到您邮箱。”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说完，阿强绕过赵刚，径首走向一辆黑色的无牌轿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发动，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

赵刚僵在原地，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刚才阿强那干脆利落、近乎本能的救人动作…还有他那番话…“请”到巷子…“恰好”发现…匿名证据…

他猛地想起那些卷宗里，最近几起棘手旧案的突然告破，那些看似巧合的“线报”和“意外收获”…难道…背后都有这样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

为了什么？为了那些孤儿院里的孩子，不再有这样的受害者？还是为了…他口中那“相对干净”的海城？

赵刚靠在冰冷的车门上，烟头烧到了手指都浑然不觉。他看着阿强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机屏幕上，那份“宸光基金会”的审计简报扫描件。夜宸的名字，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无比刺眼，又无比复杂。

“有些光，需要影子来守护。”夜宸那晚在码头交易时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

他摸出烟盒，发现己经空了。烦躁地捏扁，狠狠扔进垃圾桶。

“砰！”

办公室门被粗暴推开！禁毒支队的周副局长脸色铁青地闯了进来，将一叠文件狠狠摔在赵刚桌上！

“赵刚！你搞什么名堂！谁让你去查宸光基金会的？！”周局指着赵刚的鼻子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那是市里重点扶持的慈善标杆！是企业家回馈社会的典范！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想干什么？想给海城脸上抹黑吗？！”

赵刚抬起头，看着周局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脖子上那条价值不菲的、与洪帮某位堂主同款的翡翠珠链，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与刘三刀如出一辙的阴鸷。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慢慢地靠回椅背，拿起桌上那份被周局摔散的“慈航儿童之家”翻新照片。照片上，孩子们的笑容纯真无邪。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照片边缘，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沉了下去，又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冲突后，艰难地、缓慢地…重新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