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枪蜷在角落最深的沙发里,枯槁的手指捻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平板屏幕上分割的十几个监控画面。画面里,几辆没有警灯、却挂着特殊通行证的黑色轿车,如同鬼魅般穿行在雨夜的车流中,最终停在帝豪后巷不起眼的员工通道入口。
“赵刚的车,三辆。便衣,七人。装备…齐全。”老烟枪嘶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铁锈,带着浓重的警惕。“后巷所有出口…被卡死了。来者不善。”
夜宸的目光依旧落在戒指上,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漩涡在缓缓旋转。洪帮的毒品案余波未平,舆论风暴虽暂时压制了刘三刀的獠牙,却也像双刃剑,将帝豪置于更刺眼的聚光灯下。赵刚选择这个时机,顶着暴雨深夜来访,绝非寻常。
“小石头,”夜宸的声音低沉响起,打破沉寂,“去密室。看着‘镜湖’的进度。”
一首安静坐在办公桌旁、正对着《博弈论》皱眉的小石头,立刻放下书,动作麻利地收拾好笔记本和钢笔,抱起复合弩,没有任何迟疑地走向书架后隐藏的暗门。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眼神扫过监控屏幕上那几辆黑色轿车,带着超越年龄的冰冷。
办公室内只剩下夜宸和老烟枪。雨声敲打玻璃的喧嚣被厚重的隔音层过滤,只剩下沉闷的嗡鸣,如同困兽的低吼。
“叮——”
内部通讯器传来前台刻意压低的、带着紧张的声音:“夜…夜爷,赵刚队长…带人到了。说要见您…有要事相商。”
“带路。顶层。”夜宸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电梯的嗡鸣声由远及近,停在顶层。厚重的办公室门被推开。
赵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穿警服,一身深色的便装被雨水打湿了肩头,发梢还在滴水,脸上带着连日高压和熬夜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如同两把淬火的钢刀,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锁定了办公桌后那个如同磐石般的身影。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便装、眼神警惕锐利的年轻警员,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姿态紧绷。
雨水的气息混杂着赵刚身上淡淡的硝烟味(刚从现场过来?)涌入办公室,与室内冰冷的空气和若有若无的雪茄余味形成微妙的冲突。
夜宸缓缓抬起头。绿罩台灯的光线在他眼中跳跃,深不见底,平静地迎向赵刚那仿佛要将他刺穿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碰撞,没有火花西溅,却仿佛有无形的风暴在酝酿,空气瞬间凝固。
“赵队长,”夜宸的声音率先打破死寂,低沉沙哑,如同寒冰在深渊底部摩擦,“深夜冒雨造访,是来…查封帝豪?”他的目光扫过赵刚身后那两个如临大敌的警员,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赵刚没有立刻回答,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角落阴影里蜷缩着的老烟枪(被自动忽略为无害的老仆?)、桌上散落的金融书籍、巨大的落地窗外扭曲的霓虹…最终,定格在夜宸指间那枚在幽光下显得格外古朴森然的青铜戒指上。那戒指,给他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查封?”赵刚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夜老板说笑了。帝豪安保集团,现在可是海城‘合法经营’的纳税大户,模范企业。没有铁证,谁敢动?”他刻意加重了“合法经营”和“铁证”几个字,目光如同手术刀,刮过夜宸的脸,试图寻找一丝破绽。
“那赵队长是来…喝茶?”夜宸端起桌上早己冰凉的茶杯,指腹感受着瓷壁的冰冷。
“喝茶就不必了。”赵刚向前走了两步,高大的身躯带来强大的压迫感,停在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夜宸的眼睛。“我来,是想和夜老板谈一笔…交易。”
“交易?”夜宸眉梢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椅里,双手交叉置于腹部,姿态看似放松,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和深不可测。“赵队长代表的是法律和正义。跟我一个…‘混混头子’谈交易?不怕脏了您这身警服?”
“法律和正义?”赵刚的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海城的水有多浑,夜老板比我清楚!洪帮的‘冰晶’炸了锅,背后的‘伞’却纹丝不动!上面压着,线索断着!我赵刚想查,寸步难行!”他猛地一拳砸在红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桌上的茶杯盖跳了起来!
“周正明!”赵刚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个名字,额角青筋跳动,“禁毒支队的报告被他压得死死的!七号码头的硬盘‘钥匙’送过去,石沉大海!上面天天强调‘维稳’!‘大局’!洪帮那些蛀虫,那些保护伞,就在这‘大局’底下,吸着海城的血,逍遥法外!”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被体制束缚的愤怒和对罪恶的痛恨。他死死盯着夜宸,一字一顿,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我知道帝豪不干净!金鼎钱庄的水有多深,我摸不到底!但我知道,洪帮才是现在最大的毒瘤!刘三刀和他背后那些人,必须倒!”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变得低沉而极具穿透力,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夜宸,我们做个交易。”
“帝豪赌场案,金鼎钱庄的猫腻…只要不是正在发生的命案,我暂时可以当作没看见,压下去!”
“条件——”
赵刚身体前倾,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夜宸:
“我要洪帮真正的高层犯罪证据!不是外围那些小鱼小虾!我要刘三刀!我要他背后那条最大的‘保护伞’!足以钉死他们,让省厅甚至更高层都无法捂盖子的铁证!”
办公室内死寂一片。只有窗外暴雨的轰鸣和赵刚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角落阴影里,老烟枪枯槁的手指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珠转向夜宸的方向。
夜宸静静地坐在椅子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绿罩台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如同寒潭深处涌动的暗流。赵刚的愤怒、无奈、孤注一掷的决绝,在他眼中清晰地映照出来。这是一个被逼到墙角的孤胆猎手,不惜与魔鬼做交易,也要撕咬下另一头更庞大、更危险的猎物。
时间仿佛凝固了十几秒。
夜宸缓缓抬起手,指腹再次轻轻着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青铜戒指。戒指的纹路在幽光下仿佛更加深邃。
“赵队长,”夜宸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般的质感,“你凭什么认为…我有你要的东西?又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他微微歪了歪头,眼神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军刺,“给了你,扳倒了洪帮,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我的帝豪了?”
“因为你比刘三刀聪明!”赵刚斩钉截铁,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夜宸冰冷的审视,“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威胁!洪帮倒了,海城的地下世界会乱一阵子,但总有新的秩序会建立。可如果让洪帮和他背后的保护伞继续盘踞下去,吸干海城的骨髓…那才是真正的末日!你夜宸的‘帝国’,也终将被这腐烂的根基拖垮!”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沉重:
“而且…夜宸,你心里清楚。你真正的敌人,从来就不是洪帮,也不是我赵刚。”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夜宸戒指的手指,“那枚戒指…指向的东西,比海城这滩浑水…深得多!深不见底!你想对付‘他们’,你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更需要一个相对‘干净’的海城!至少…不能烂到根子里!”
夜宸戒指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赵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细微的变化,他心中大定,知道自己赌对了!他身体微微后撤,双手插进湿漉漉的便装口袋,姿态依旧紧绷,语气却带上了一丝微妙的、如同刀锋架在彼此颈项上的“诚意”:
“扳倒洪帮和他的保护伞,我给你争取时间,给你腾出空间。帝豪和金鼎…只要别太过火,别在风口浪尖上给我捅出无法收拾的篓子,我可以暂时…视而不见。”
“但记住,”赵刚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死死锁定夜宸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冰冷的警告:
“海城,不需要第二个雷耀!”
“你的手,别伸得太长,别沾上不该沾的血!”
“否则…我赵刚就算拼着这身警服不要!也一定亲手把你送进去!”
警告如同淬冰的子弹,狠狠砸在两人之间脆弱的平衡点上。
办公室内再次陷入死寂。雨声似乎更大了。幽绿的灯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如同对峙的巨兽。
夜宸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绿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办公桌和桌前的赵刚。他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两个旋转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
他没有看赵刚,而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所有人,看着窗外被暴雨扭曲的城市。他的手指依旧轻轻着那枚戒指。
良久。
一个冰冷低沉、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穿透了雨幕的喧嚣:
“明晚十点。”
“‘老地方’。”
“垃圾箱。”
“你要的东西,会有人送去。”
“记住你的承诺。”
“我的耐心…有限。”
赵刚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知道,这冰冷的话语,就是契约达成的信号。没有握手,没有誓言,只有深不见底的算计和随时可能断裂的钢丝。
“成交。”赵刚的声音同样冰冷,没有任何温度。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夜宸站在窗前、如同孤峰般冷硬的背影,又扫了一眼角落阴影里那个始终如同石雕般的老仆,转身,对身后两个警员示意。
“我们走。”
办公室的门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两个刚刚达成魔鬼契约的男人。
夜宸依旧站在窗前,指腹感受着戒指冰冷的触感。窗外,赵刚的车队亮起车灯,如同几把刺破雨幕的光剑,缓缓驶离帝豪后巷,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老烟枪枯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里浮现,走到夜宸身后。
“大哥…真给?”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硬盘里…有指向‘暗盟’资金节点的东西…虽然加密了九层…”
“给。”夜宸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冰冷而果决。“给他们想要的部分。刘三刀和那条‘伞’的…足够了。”他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比窗外暴雨更加汹涌的暗流。“‘暗盟’的饵…该换个地方下了。”
“小石头那边…进度如何?”
“刚传回消息,‘镜湖’入口的声纳阵列…破解了第一层。”老烟枪嘶哑回应。
夜宸的目光投向书架后紧闭的密室暗门,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门板,看到了那个在冰冷数据流和古老秘密前奋笔疾书的小小身影。
“加快。”他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回荡,如同来自深渊的指令。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