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港码头的暗流在无声中涌动,但夜宸并未立刻行动。洪帮的警觉如同绷紧的弓弦,赵刚的“夜枭”如同盘旋的猎鹰,此刻贸然出击,风险太大。他需要力量,需要能在黑暗中协同行动的爪牙,而不仅仅是阿疤这种墙头草和小石头这样的幼苗。
“血窟”拳场,这个血腥的泥潭,在夜宸眼中,除了是情报源,更成了他筛选人才的猎场。连续十场的碾压式胜利,“阎罗”之名如同冰冷的刀锋,刻在了每个拳手和观众的心头。恐惧滋生敬畏,敬畏催生追随者。但夜宸需要的,不是盲目的崇拜者,而是能在泥泞中挣扎前行、拥有特殊价值、并且……能被他掌控的狠人。
他的目光,锁定了两个人。
第一个,是“血窟”的传奇,也是现在的落魄者——夯子。
夯子,人如其名,壮硕得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他曾经是“血窟”的台柱子,一双铁拳打遍地下拳场无敌手,巅峰时期连洪帮刘三刀都想招揽他。但三年前一场被人下药的比赛,他被打断了一条腿,虽然勉强接上,却留下了永久性的跛足,力量和速度大不如前。拳场老板肥膘见他没了价值,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扫地出门,连基本的医药费都没给够。如今的夯子,拖着一条瘸腿,在“血窟”最肮脏的角落里做最低贱的杂役,搬运尸体,清洗血污擂台,换取微薄的报酬和残羹冷炙。他沉默寡言,眼神浑浊,仿佛失去了所有光彩,只有偶尔望向擂台时,那浑浊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不甘和痛苦,才透露出他曾经是头凶猛的狮子。
夜宸找到夯子时,他正佝偻着腰,用一只破旧的水桶和发黑的抹布,费力地擦拭着擂台上刚溅上去的、新鲜温热的血迹。汗水混着血水顺着他粗壮的脖颈流下,那条瘸腿微微颤抖着,支撑着他庞大的身躯。
夜宸没有说话,只是将一瓶没开封的烈酒和一整只油纸包裹的、散发着香气的烧鸡,放在了夯子脚边的水桶旁。
夯子擦拭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夜宸(阎罗),带着疑惑、警惕,还有一丝被冒犯的麻木。
“吃。”夜宸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施舍的怜悯,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夯子盯着夜宸看了几秒,又看了看地上的酒和烧鸡,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饥饿和对酒精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抓起酒瓶,用牙齿咬开瓶盖,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感觉顺着喉咙烧下去。然后,他撕开油纸,抓起的烧鸡,不顾形象地大口撕咬起来,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都吞进肚子里。
夜宸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直到夯子将最后一块骨头都嚼碎咽下,满足地打了个充满酒气的饱嗝,夜宸才再次开口,声音冰冷如刀:
“你的腿,废了?”
夯子身体一僵,眼中那丝满足瞬间被痛苦和屈辱取代,他猛地抬头,瞪着夜宸,像一头被戳到伤疤的怒兽,拳头下意识地攥紧,骨节发出噼啪的轻响。
夜宸无视了他的愤怒,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扫过他那条微微扭曲的瘸腿:“骨头接歪了,神经有压迫。我能让它好三成,至少能让你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甚至……有限度地发力。”
夯子眼中的怒意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好三成?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找过无数医生,花光了所有积蓄,得到的都是绝望的判决!
“你……你说真的?”夯子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酒意而沙哑颤抖。
夜宸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根长短不一、闪烁着寒光的银针。他蹲下身,动作快如闪电,在夯子反应过来之前,几根银针已经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瘸腿膝盖周围的几处穴位!
“呃!”夯子只觉得一股强烈的酸麻胀痛感瞬间从腿上传来!但紧接着,一种久违的、仿佛被阻塞的血流重新开始奔流的温热感,顺着针尖蔓延开来!那条僵硬、麻木、时常抽痛的腿,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活力?!
夜宸手指在针尾极其细微地捻动了几下,动作精准而玄奥。十几秒后,他迅速拔针。
“站起来。”夜宸命令道。
夯子将信将疑,扶着旁边的铁链围栏,尝试着将力量灌注到那条瘸腿上。以往,只要稍稍用力,就会钻心的疼痛和无力感。但这一次……虽然依旧沉重,虽然依旧能感觉到骨骼的扭曲,但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减轻了大半!支撑力也明显增强了!他尝试着迈出一步,虽然依旧跛足,但步伐比以往稳了许多!
“这……这……”夯子看着自己的腿,又看看夜宸,巨大的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冲击着他!这个“阎罗”,不仅拳头硬,竟然还有如此神鬼莫测的手段?!
“跟着我。”夜宸站起身,眼神冰冷地俯视着夯子,“我让你这条腿恢复三成战力,让你重新像个战士一样站着,而不是像条狗一样趴着擦血。你的命,以后是我的。听明白了吗?”
没有许诺荣华富贵,只有冰冷的交易和绝对的掌控。但这对于在泥潭中挣扎了三年、尊严被彻底践踏的夯子而言,不啻于一道来自地狱的救赎之光!他这条命,早就一文不值了!现在,有人能让他重新站起来,像个战士一样!哪怕只是有限度地站起来!
夯子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狂热、感激和绝对臣服的光芒!他猛地挺直了腰板(虽然依旧有些佝偻),拖着那条明显好转的腿,对着夜宸,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如同宣誓般低吼:
“明白!我夯子的命!以后是阎罗大哥的!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
夜宸微微颔首。第一个,收入囊中。
第二个目标,则隐藏在“血窟”更深的阴影里——老烟枪。
老烟枪并不打拳。他总是在拳场最混乱、最喧嚣的时候,像个幽灵般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嘴里永远叼着一根劣质的、燃得只剩下烟屁股的烟卷,烟雾缭绕中,一双眼睛却如同鹰隼般锐利,透过浑浊的烟雾,冷静地扫视着全场,特别是那些携带武器的人。他曾经是南疆边境线上赫赫有名的枪械师,精通各种长短枪械的构造、保养、改装,甚至能闭着眼睛拆装一支微冲。后来因为一次走私案失手,被兄弟出卖,坐了十年大牢,出来后发现老婆改嫁,儿子不认他,心灰意冷之下流落到龙蛇窟,靠着给拳场看场子的混混们偷偷保养、修理一些黑枪,换点烟酒钱度日。他沉默寡言,浑身散发着颓废和浓重的烟草味,仿佛被生活彻底压垮,只有摆弄枪械零件时,那双枯槁的手才会变得异常稳定,眼中才会闪烁起一丝属于昔日王者的光芒。
夜宸找到老烟枪时,他正缩在一个堆满破轮胎的角落里,借着昏黄的灯光,用一把小锉刀,极其专注地打磨着一颗手枪撞针。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夜宸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把从刀疤帮据点缴获的、保养状态极其糟糕、甚至有些卡壳的老旧五四式手枪,以及一小盒擦枪油和几块专用布,放在了老烟枪脚边的空地上。
老烟枪打磨撞针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到夜宸这个人。
夜宸也不在意,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背对着老烟枪,声音平淡地抛出一句话:
“刀疤脸死了,毒牙也死了。废弃钢铁厂,被自己的炸药埋的。洪帮刘三刀的账本,在我手里。”
老烟枪打磨撞针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稳定,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夜宸不再停留,消失在阴影里。
第二天傍晚,夜宸再次来到那个角落。那把老旧五四式手枪,安静地躺在原地。但旁边,多了一个用破布包裹着的东西。
夜宸打开破布。里面是那把五四手枪,但已经焕然一新!枪身被仔细擦拭,泛着冰冷的幽光,每一个零件都透着精心的保养。更令人惊讶的是,枪膛内部被做了极其精妙的微调,扳机行程被优化,甚至连枪管都被他不知用什么方法轻微地修正过!旁边还放着一张用烟盒锡纸背面写下的、极其潦草却精准无比的纸条:
“撞针磨损过度,已换备用(自制)。弹簧疲软,已强化(极限值)。枪管微偏0.3度,已修正。油用完了。下次带好点的烟。”
纸条的最后,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叼着烟卷的骷髅头。
夜宸拿起那把被脱胎换骨的手枪,入手的感觉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和一丝淡淡的枪油与烟草混合的气息。他熟练地拉动套筒,检查枪膛,动作流畅无比。他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
他再次走到老烟枪面前,这一次,他带来了一条好烟(从刀疤帮现金买的)和一小盒特制的、高品质的枪油。
老烟枪依旧缩在角落里,叼着烟屁股,眼皮耷拉着,仿佛睡着了一般。
夜宸将烟和枪油放在他脚边,声音依旧平淡:“北港码头,今晚,‘红头鳗’接一批‘海鲜干货’。洪帮的货。”
老烟枪的眼皮终于抬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透过烟雾,瞥了一眼夜宸,又看了看地上的烟和油,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海蛇’的人不好惹,沾水的买卖更麻烦。我这把老骨头,只抽烟,不玩命。”
“不让你玩命。”夜宸蹲下身,平视着老烟枪浑浊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烟雾,直视对方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我需要一双眼睛,一双能隔着三百米,看清‘红头鳗’小指上有没有豁口,看清‘海鲜干货’箱封条有没有被划开的眼睛。还有,一把能在必要时候,让码头某个角落的探照灯‘意外’熄灭三分钟的‘工具’。”
老烟枪深深吸了一口即将燃尽的烟屁股,劣质烟草的辛辣气息弥漫开来。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那点火星几乎要烫到他的嘴唇。他最终将烟头狠狠摁灭在地上,用枯槁的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拿起了地上那条好烟和那盒特制枪油。
“烟不错。”老烟枪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油……凑合。活儿……接了。事先说好,我只管看,不到万不得已,不动手。加钱。”
“成交。”夜宸站起身,留下两个字,再次消失在阴影中。
龙蛇窟边缘,夜宸那间破败的蜗居,此刻却隐隐透出一股不同以往的、凝聚的力量感。
夜宸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擦拭着那把被老烟枪精心改造过的五四手枪。冰冷的金属在他手中翻转,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小石头安静地蜷缩在角落的毯子上,像一只警惕的小兽,目光在夜宸和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身上来回扫视。
夯子如同一尊铁塔,沉默地站在门边的阴影里。他那条瘸腿虽然依旧能看出不自然,但站立时已稳如磐石,眼中燃烧着沉寂三年后重新被点燃的火焰和绝对的忠诚。
老烟枪则蹲在房间最角落的阴影处,背对着众人。他小心翼翼地拆开那条好烟,取出一根,在鼻子下深深嗅了嗅,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近乎贪婪的表情。然后,他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劣质烟草的味道暂时被好烟的醇厚取代。烟雾缭绕中,他枯槁的手指,正极其稳定、专注地保养着一把同样破旧但被擦拭得锃亮的双筒猎枪的扳机组件,眼神锐利如鹰。
简陋的房间内,四个人,四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夜宸的冰冷与掌控,小石头的警惕与成长,夯子的忠诚与力量,老烟枪的颓废与专业。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歃血为盟。
只有无声的默契和冰冷的利益交换。
但一个以夜宸为核心,汇聚了顶尖武力(夜宸)、绝对忠诚的攻坚手(夯子)、精通枪械与远程支援的专家(老烟枪)、以及潜力无限的影子(小石头)的微型班底,就在这龙蛇窟最肮脏的角落,悄然成型。
窗外,海城的夜,依旧深沉。
但一股凝聚的、带着血腥与硝烟气息的暗流,正从这间破屋中涌出,即将扑向北港码头那未知的漩涡。
而在洪帮刘三刀的茶楼里,一份关于“阎罗”与夯子、老烟枪接触的简短报告,被放在了刘三刀的案头。刘三刀看着报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芒:
“收拢残兵败将?煞星……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