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云市金融区的“天穹信贷”银行大厅,本该是上演一出经典戏剧的完美舞台。高耸的穹顶,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西散的钞票,以及……一群陷入哲学思辨的银行劫匪。
羿(Yi)站在防爆盾牌阵型的后方,通过战术目镜观察着这荒诞的一幕,感觉自己像个闯错了片场的演员。警方的包围圈早己将银行围得水泄不通,狙击手在对面的高楼就位,谈判专家的声音徒劳地在公共频道里回响,但银行内部,却安静得像一间午后的图书馆。
没有枪声,没有人质的尖叫,没有劫匪狂暴的最后通牒。
五名劫匪,穿着统一的黑色作战服,脸上戴着防毒面具,手里却并未持有武器。他们中的三个正围着银行的首席理财顾问,激烈地讨论着凯恩斯主义与奥地利学派在当代赛博金融环境下的适用性。另一个劫匪则拿着一个数据终端,在大厅中央,试图向一群瑟瑟发抖的人质,论证“货币作为一种社会共识,其本质价值的虚无性”。
领头的劫匪,代号“教授”,正对着银行的安保系统主控台,眉头紧锁。他面前的全息屏幕上,显示的不是银行的结构图或金库密码,而是一篇关于“存在主义与个体自由选择”的学术论文。
“……所以,如果我们抢劫的‘行为’本身,是对既定社会秩序的一种反抗,那么我们追求的,究竟是抢劫所带来的‘财富’,还是反抗这一‘姿态’所赋予我们存在的‘意义’?”教授喃喃自语,陷入了深沉的困惑,“但如果‘意义’本身也是被社会所定义的,那么我们的反抗,是否也只是落入了另一个更大的叙事陷阱?”
外面,行动指挥官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紧张而急促:“羿!情况如何?人质是否安全?我们需要你打破僵局!”
打破僵局?羿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他该怎么打破这个僵局?冲进去和他们辩论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吗?
这就是张义湛留下的“遗产”。那无声无形的“静默之尘”,那足以污染世界规则的“逻辑炸弹”,正在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悄然扩散。它没有带来毁灭,却带来了比毁灭更可怕的东西——意义的消解。它让激烈的情感变得平淡,让尖锐的冲突变得无聊。
“准备突击。”羿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他知道,无论里面的场景多么荒诞,他都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他是天地会的新英雄,是“轸”的继承者,麓云市需要一场胜利,一场由他带来的、能鼓舞人心的胜利。
“收到!”
随着一声令下,高压电流脉冲瞬间瘫痪了银行的电子门。羿的身影如同一道离弦之箭,第一个冲了进去。他的小队紧随其后。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预想中的枪林弹雨。
“啊,挑战者来了。”正在布道的劫匪停下了他的讲座,扶了扶面具,对着羿点了点头,彬彬有有礼地说道,“这位先生,在你对我执行‘正义’之前,我们是否可以先探讨一下‘正义’的相对性?毕竟,在不同的道德坐标系中……”
“砰!”
羿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用枪托,干脆利落地将这个哲学家砸晕了过去。
其他的劫匪见状,非但没有反抗,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领头的“教授”甚至还鼓了鼓掌。
“精彩。用最首接的‘暴力’,终结了‘对话’的可能性。这本身,就是一种强而有力的‘观点’表达。我明白了,我们的‘反抗’,从一开始就缺乏最纯粹的行动力。感谢你的‘点拨’。”他说完,竟主动摘下面具,举起了双手。
整场“战斗”,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以一种近乎滑稽的方式结束了。
人质被“解救”,劫匪被“制服”。羿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厅中央,接受着人们的欢呼和媒体的闪光灯。他像一个真正的英雄,脸上带着坚毅而冷峻的表情。
但在面具之下,他的内心,却是一片空洞的回响。
他赢了,却感觉输掉了一切。他知道,这场胜利,连同那可笑的戏剧值奖励,都是对那个男人最恶毒的嘲讽,也是对他自己最沉重的枷锁。
【云端之塔,顶层】亚当·晨星的办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麓云市最璀璨的夜景,但他的脸色,却比窗外的夜色还要阴沉。
在他面前,一道横跨了整个房间的全息光幕上,正显示着一条不断向下延伸的、令人不安的曲线图。图表的标题是【全球戏剧值总产出(GTVP)近期波动分析】。
曲线在三个月前,经历了一次因为“轸”的牺牲和“意义崩坏之日”而产生的剧烈震荡,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波峰。但在那之后,曲线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在高位盘整,而是开始了一段漫长而持续的、微弱的下跌。
尤其是在最近一个月,这条曲线更是出现了大量无法解释的、短促的“卡顿”和“衰减点”。这些衰减点,往往对应着一些本该爆发激烈冲突的区域和事件。
“叙事熵增(Narrative Entropy Decay)……”亚当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由纯黑曜石打造的桌面,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分析之火,“冲突的总量没有减少,但冲突的‘质量’,正在系统性地下降。就像往一锅滚开的汤里,不断地加入凉水。温度,正在被稀释。”
他调出了另一份数据,那是关于一种名为“禅定”的新型熏香在黑市的流通图。他发现,这种熏香的流行区域,与“戏剧值”衰减最严重的区域,有着惊人的重合度。
“逻辑炸atan的后遗症……比我想象的更严重。”他喃喃自语。那个幽灵般的“导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动了一场无声的瘟疫。一场针对“意义”本身的瘟疫。
作为“观众”最优秀的“代笔人”,亚当的KPI,就是保证这个世界的“戏剧性”产出,能稳定地、高质量地满足“观众”的需求。而现在,收视率正在下滑。
这是渎职。
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看来,光靠‘引导’主角,己经不够了。”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温和的药剂,治不好这场瘟疫。必须用一场大火,一场足以将整个城市都点燃的大火,来重新烧开这锅温吞水。”
他打开了一个加密的通讯频道,接通了麓云市几大军火巨头的秘密线路。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优雅而迷人的微笑。
“先生们,我想,是时候谈一谈……‘城市安全升级’计划了。”
天地会“巢穴”,心的个人情报室。
这里的光线永远是昏暗的,只有无数块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冷光。心己经在这里,连续待了七十二个小时。
她的面前,正反复播放着一段录像。那是三个月前,“轸”在赤蛛之城与蛛母同归于尽的、最后时刻的监控画面。这段由奎“剪辑”过的、充满了悲壮美感的影像,早己被天地会奉为圣典。
但心,却在其中,发现了一丝不谐和音。
她将画面定格在爆炸发生前的最后一帧。那时,张义湛的脸被能量光焰所笼罩,显得模糊不清。但心利用“巢穴”的超级计算机,对这一帧进行了超过十万次的像素级修复与锐化。
终于,一张清晰的、放大了数百倍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央。
那张脸上,没有英雄赴死前的悲壮,没有为同伴复仇后的快意,更没有面对毁灭时的恐惧或坦然。
那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就像一个棋手,在落下制胜的最后一子后,看着棋盘,确认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那种绝对的冷静。
这个表情,与他之前所扮演的那个“疯狂复仇者”的人设,产生了根本性的、无法被解释的矛盾。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地生根发芽。心关掉了录像,调出了另一份档案。那是她在“意义崩坏之日”后,对那场荒诞的“模因攻击”进行追踪的最终报告。报告的结尾,指向了一个被废弃的、位于虚界深处的临时信标。
那个信标的代号,只有一个字。
“龙”。
烛龙。张义湛在另一个世界,最初的代号。
心死死地盯着那个字,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一个大胆到让她自己都感到战栗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疯狂地滋生。
那场完美的牺牲,那笔天文数字的遗产,以及这场正在悄然蔓延的、名为“无聊”的瘟疫……
这一切的背后,是否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骗过了所有人的……谎言?
她决定,不再依赖任何人的情报。她要亲自去验证。
她站起身,披上黑色的风衣,没有通知任何人,独自一人,走向了通往界外之地的裂隙点。她的第一站,就是那个被废弃的“龙”信标,最后发出信号的坐标。
她要去寻找那个幽灵,无论他是生,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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