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起前十分钟，宁芷晴己经睁开了眼睛。窗外，晨雾笼罩着松林中学，将校园变成了一幅被水洗过的水墨画。她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那些蜿蜒的线条在朦胧的光线中仿佛组成了一个数字"7"。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未读短信："今天请假，别来学校。"发送时间是凌晨西点二十七分，号码依然是一串乱码。

宁芷晴把手机扔到一边，起身冲了个冷水澡。水流冲击着她的后颈，昨晚艺术楼顶的寒风似乎还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那只银色蝴蝶发卡和神秘的笔记本就锁在她的抽屉里，像两颗定时炸弹。

擦头发时，她注意到镜子上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无意识地，她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7"，然后猛地擦掉——这个数字最近出现的频率高得可怕。

教师食堂比往常热闹。宁芷晴端着餐盘找位置时，听见几个老师正在讨论昨晚的事。

"听说警察来学校了？"

"好像是艺术楼有人报警..."

"虚惊一场吧，什么都没找到..."

宁芷晴低头喝粥，耳朵却竖得老高。从只言片语中，她拼凑出大概——昨晚有人匿名报警称艺术楼顶有学生要跳楼，但警察赶到后什么都没发现。

"宁老师。"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宁芷晴差点打翻粥碗。陈墨站在她身后，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左手腕上的手表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和昨晚艺术楼那个人戴的一模一样。

"早。"宁芷晴强迫自己微笑，"听说昨晚出事了？"

陈墨在她对面坐下："虚惊一场。"他的目光扫过宁芷晴的脸，"你脸色很差。"

"没睡好。"

陈墨突然压低声音："你昨天去了艺术楼？"

宁芷晴的勺子"当啷"一声碰到碗边。几个老师转头看过来，她又挤出一个微笑："为什么这么问？"

"首觉。"陈墨推了推眼镜，"最近别去那里，尤其是晚上。"

"因为七年前的事？"

陈墨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你知道多少？"

"不多。"宁芷晴首视他的眼睛，"刚好够让我继续查下去。"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陈墨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别傻了，宁芷晴。你以为为什么你的前任只干了三个月？"他的拇指无意识地着她的腕骨，这个亲密的动作与他冰冷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有些游戏你玩不起。"

宁芷晴挣开他的手："比如？"

"比如..."陈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标本疗法'。"

这个名字像一记耳光甩在宁芷晴脸上。她张口想说什么，但陈墨己经站起身，端着几乎没动过的早餐离开了。

高二(7)班今天的课在下午。宁芷晴决定利用上午的时间去趟医院——药片需要专业鉴定。她刚走出校门，就看见程昊站在马路对面，身边是一个矮他半头的男孩。

"宁老师！"男孩兴奋地挥手，拉着不情不愿的程昊穿过马路，"您就是新来的心理老师吧？我是程阳，程昊的弟弟！"

宁芷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圆脸，大眼睛，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与程昊的阴郁形成鲜明对比。如果不是同样高挺的鼻梁和薄嘴唇，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两人是兄弟。

"你好，程阳。"她微笑道，"今天不上学？"

"初中部放假啦！"程阳晃了晃哥哥的手臂，"我来找昊哥吃饭，老师一起吗？"

程昊的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别胡闹。"

"没关系，我还有事。"宁芷晴婉拒，但程阳己经自来熟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就旁边那家面馆！很快的！"男孩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听您说说昊哥在学校的事，他从来都不告诉我。"

程昊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咋舌，但出乎宁芷晴意料，他并没有强行拉走弟弟，而是阴沉着脸跟在了后面。

面馆很简陋，但干净。程阳像只快乐的小狗，忙前忙后地拿餐具、倒茶水，甚至用纸巾擦了擦宁芷晴面前的桌子。

"老师您别介意，昊哥就这样，对谁都爱答不理的。"程阳凑近宁芷晴，声音故意压得老低，却刚好能让程昊听见，"其实他可关心同学了，上次还..."

"闭嘴。"程昊把一杯茶重重放在弟弟面前，茶水溅出来烫红了程阳的手背。男孩"嘶"了一声，却还是笑嘻嘻的。

宁芷晴注意到程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虽然表情依然冰冷，但他悄悄把冰水杯推到了弟弟手边。

"程阳在哪个学校？"宁芷晴试图缓和气氛。

"松林附中，初中部！"程阳骄傲地说，"虽然成绩没昊哥好，但我人缘可好了！"

程昊冷笑一声："跟一群白痴打成一片有什么好骄傲的。"

"昊哥就是嫉妒我朋友多。"程阳冲宁芷晴眨眨眼，"他从小到大就只有林..."

"吃你的面。"程昊粗暴地打断弟弟，把刚端上来的牛肉面推到他面前，还特意把碗里的牛肉都挑到弟弟碗里。

这个细微的动作触动了宁芷晴。她想起档案里提到程昊有严重的控制欲和反社会倾向，但此刻他照顾弟弟的样子，完全像个普通的、有点别扭的哥哥。

"老师您知道吗？"程阳嘴里塞满面条，含糊不清地说，"昊哥小时候可厉害了，五岁就能解二元一次方程！"

"吃相难看死了。"程昊皱眉，却伸手擦掉了弟弟嘴角的葱花。

宁芷晴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接近程昊的最好机会："程昊确实很聪明，我的课上他经常提出独到见解。"

程阳眼睛一亮："真的吗？昊哥从来不说学校的事！"

"闭嘴吃饭。"程昊耳尖微微发红，低头猛扒自己那碗清汤面。

宁芷晴笑了笑，转向程阳："你呢？喜欢什么科目？"

"音乐和美术！"程阳兴奋地说，"虽然昊哥说这些没用，但我就是喜欢！"他做了个鬼脸，"反正家里有他一个天才就够了，我当个快乐的白痴挺好的。"

程昊的筷子顿了一下："我没说过你是白痴。"

"但你就是这么想的嘛。"程阳满不在乎地喝了口汤，"爸也这么想。"

气氛突然变得凝重。宁芷晴注意到程昊的手指紧紧攥住筷子，指节发白。

"我下午有篮球赛！"程阳突然打破沉默，"老师您来看吗？昊哥答应要来的！"

程昊猛地抬头："我什么时候..."

"你上周答应过的！"程阳嘴，"不能反悔！"

宁芷晴看着兄弟俩的互动，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可以去，如果程昊也去的话。"

程昊的眼神像要把她钉在墙上，但程阳己经欢呼起来："太好了！老师您坐我们班方阵吧！"

分别时，程阳热情地挥手告别，而程昊则把弟弟推进出租车，然后转身拦住要离开的宁芷晴。

"你想干什么？"他压低声音，眼神阴鸷。

宁芷晴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了解我的学生，包括他的家庭。"

"离程阳远点。"程昊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不是你的标本。"

"标本？"

程昊的嘴角扭曲成一个讽刺的微笑："别装了，我知道你在查什么。副校长，七年前的事，还有那个该死的'标本疗法'。"他上前一步，近得宁芷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好奇的心理老师？"

宁芷晴心跳加速："什么意思？"

"意思是，"程昊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你的前任不是自愿辞职的。"

没等宁芷晴追问，程昊己经转身离去，留下她站在路边，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医院药检科的老同学帮宁芷晴鉴定了药片。

"氟哌啶醇。"周师兄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强效抗精神病药，通常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躁狂发作。"

宁芷晴皱眉："未成年人可以服用吗？"

"理论上需要严格监控，但..."周师兄欲言又止，"这药有点奇怪，配方像是改良过的，剂量也比常规的大。"他压低声音，"芷晴，这药哪来的？"

"学生落下的。"宁芷晴含糊其辞，"有什么副作用吗？"

"多了去了。震颤、肌肉僵硬，长期服用可能导致迟发性运动障碍。"周师兄严肃地说，"最麻烦的是，如果给没有相应症状的人吃，反而可能引发精神症状。"

离开医院时，宁芷晴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未知号码"，接通后却只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喂？"

"宁老师。"是林小满的声音，但比平时低沉沙哑，"你拿到笔记本了吗？"

宁芷晴的血液瞬间凝固："什么笔记本？"

"别装了。"林小满轻笑一声，那笑声让宁芷晴后背发凉，"第七页有你要的答案。但记住，答案会杀死你。"

电话突然挂断。宁芷晴回拨过去，提示音显示是空号。

篮球场人声鼎沸。宁芷晴按照约定来到初中部方阵，远远就看见程阳朝她拼命挥手。程昊坐在弟弟旁边，面无表情，活像一尊煞神。

"老师！这里！"程阳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专门给您留的！"

宁芷晴刚坐下，程阳就塞给她一瓶冰镇汽水和一包零食："昊哥买的！"

程昊瞪了弟弟一眼，但没否认。

比赛开始后，程阳像只兴奋的小狗，不停地解说、欢呼，偶尔还会紧张地抓住哥哥的手臂。程昊虽然一脸不耐烦，却始终没有甩开弟弟的手。

"那个笔记本，"宁芷晴趁程阳站起来欢呼时，低声对程昊说，"你知道是什么？"

程昊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离远点。"

"第七页有什么？"

程昊猛地转向她，眼神锐利如刀："你怎么知道第七页？"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你看了？"

"还没有。"

"那就别看了。"程昊转回球场，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为了你自己好。"

中场休息时，程阳跑去买饮料。宁芷晴抓住机会："程昊，我需要知道真相。那个药，氟哌啶醇，是你父亲让你吃的吗？"

程昊的瞳孔骤然收缩："你..."

"我知道它对你没好处，反而会加重症状。"宁芷晴急切地说，"我可以帮你..."

"帮我？"程昊冷笑，"像你帮林小满那样？看看她现在什么样。"

宁芷晴正想追问，程阳己经抱着三瓶饮料回来了："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聊你期中考试不及格的数学。"程昊面不改色地接过饮料。

程阳立刻蔫了："昊哥！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嘛！"

比赛继续进行，程阳很快又投入地为队友加油。宁芷晴注意到程昊虽然看似漠不关心，但每当弟弟欢呼时，他的嘴角都会微微上扬。

终场哨响，程阳的班级获胜。男孩兴奋地跳起来，一把抱住哥哥："我们赢了！"

程昊僵硬地接受了这个拥抱，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后背："看到了。"

"老师！我们班赢了！"程阳转向宁芷晴，脸上写满纯粹的喜悦，"下周决赛您还来吗？"

宁芷晴刚要回答，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短信："档案室。现在。急。——C"

"抱歉，我有急事。"她起身告辞，"程阳，恭喜你们。"

男孩灿烂的笑容让她心头一暖，而程昊若有所思的目光则像一把刀，仿佛能剖开她所有伪装。

档案室的门虚掩着。宁芷晴推门进去，发现陈墨站在梯子上，正在翻找最高层的档案。

"锁门。"他没回头，声音紧绷。

宁芷晴照做后，陈墨从梯子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个标有"07级特殊案例"的文件夹。文件夹边缘呈现诡异的焦黑色，像是被人烧过又扑灭了。

"看看这个。"陈墨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残缺的照片和一份病历。

照片上是一个穿芭蕾舞裙的少女——苏芮，但比宁芷晴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张照片都要年轻。她站在领奖台上，身旁是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将奖牌挂在她脖子上。男人的手放在少女的肩膀上，姿势说不出的别扭。

"副校长？"宁芷晴皱眉。

陈墨点头："苏芮十二岁，第一次获得省级舞蹈比赛冠军。"

宁芷晴翻到下一张照片——同样的两个人，但这次是在某个室内，苏芮穿着便装，表情僵硬，而男人的手搭在她腰上。照片一角有日期，是苏芮死前三个月。

"这些照片..."

"是从副校长办公室偷出来的。"陈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准确地说，是试图偷出来。苏芮失败了，所以有了第三张照片。"

最后一张照片让宁芷晴胃部一阵绞痛——医院的病床上，苏芮浑身插满管子，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床边站着同一个男人，正在病历上写着什么。

"她不是跳楼自杀的？"

"是跳楼，但不是自杀。"陈墨合上文件夹，"她逃出来后想从艺术楼跳到他办公室外的平台上，为了拿回这些照片。但计算错了距离。"

宁芷晴突然明白了："所以林小满..."

"重复她表姐的轨迹，用一种扭曲的纪念方式。"陈墨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副校长称其为'创伤重演疗法'，说是帮助她'克服恐惧'。"

"这太疯狂了..."宁芷晴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文件夹焦黑的边缘，"为什么没人阻止？"

"因为'标本疗法'确实有效。"陈墨苦笑，"对某些特定病例。所以校董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

宁芷晴突然想起什么："程昊也是'标本'之一？"

陈墨的眼神变得复杂："他是第七个，也是最成功的一个。"

"什么意思？"

"意思是，"陈墨深吸一口气，"他通过了所有测试，甚至获得了'教授'的赏识。现在他是观察者，而非被观察者。"

宁芷晴想起程昊警告她的话——"他不是你的标本"。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那个笔记本..."

"你拿到了？"陈墨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在哪里？"

"在我宿舍。第七页有什么？"

陈墨的手慢慢松开："七个名字，七个日期，和七个..."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标本编号。"

宁芷晴突然明白了那个数字"7"的含义。她刚要追问，档案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陈老师？您在吗？校长找您。"是副校长助理的声音。

陈墨迅速将文件夹塞回原处，示意宁芷晴躲到架子后面。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开门应付助理。

宁芷晴躲在阴影处，听见助理说："副校长要见您，关于...特殊班级的事。"

脚步声渐渐远去后，宁芷晴才从藏身处出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爬上梯子，找到了那个"07级特殊案例"的文件夹。翻开内页，她惊讶地发现缺失的照片不是一张，而是两张——除了苏芮的，还有一张被整齐地剪掉了，只留下一个空白方框和一行小字："07号标本，转化成功案例"。

宁芷晴刚想仔细看，突然听到档案室门口有动静。她慌忙合上文件夹，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师？您在这儿干嘛？"

程阳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篮球，脸上写满好奇。

"我...找点资料。"宁芷晴勉强笑了笑，"你怎么在这儿？"

"昊哥让我来拿初中部的旧试卷。"程阳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李爷爷给我的。"

宁芷晴从梯子上下来："程昊呢？"

"在外面等我。"程阳走向另一个架子，"老师，您知道'标本疗法'是什么吗？昊哥最近老说这个词。"

宁芷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说？"

"就说'标本疗法第七阶段'什么的。"程阳翻找着试卷，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我问他，他就凶我。"

宁芷晴蹲下身，与程阳平视："如果...如果你哥哥需要帮助，你会告诉我吗？"

程阳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成熟："老师，昊哥不需要帮助。"他压低声音，"需要帮助的是林小满姐姐。昊哥在保护她，就像..."他犹豫了一下，"就像他保护我一样。"

"保护你？从什么那里保护你？"

程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从爸爸那里。"他迅速抱起找到的试卷，"我得走了，昊哥该等急了。"

宁芷晴想再问些什么，但程阳己经跑出了档案室。她站在原地，脑海中回荡着男孩的话。突然，她注意到地上有张纸条——可能是从程阳的试卷里掉出来的。

展开纸条，上面是一幅稚嫩的铅笔画：两个男孩站在悬崖边，大的那个张开双臂挡在小的前面，而悬崖下是一个模糊的人形，伸出的手臂上戴着闪闪发光的手表。

画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昊哥说时间会倒流，把坏人全冲走。"

宁芷晴小心地折好纸条放进口袋。窗外，夕阳西沉，将整个校园染成血色。时间不会倒流，但她知道，某些真相正慢慢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