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城,褪去了料峭寒意,阳光带着暖意洒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熙攘的人流,喧闹的叫卖,蒸腾的烟火气,交织出一幅繁华的市井画卷。然而,这份喧闹,却难以驱散笼罩在镇北侯府上空的阴霾。柳氏母女沉寂,苏震山闭门,府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汀兰院内,苏倾颜看着画春小心收好的、仅有的几枚铜钱,眉头微蹙。老夫人寿宴后,柳氏虽暂时偃旗息鼓,但暗地里的刁难却变本加厉。份例被克扣到了极致,连日常所需的针线、灯油都成了奢望。这具身体正在快速成长,单薄的旧衣也早己捉襟见肘。
“大小姐,要不…奴婢再去求求管事嬷嬷?” 画春看着那几枚可怜的铜钱,声音带着无奈和心酸。
“求?” 苏倾颜轻轻摇头,眼中一片清冷,“求来的,只会是更多的羞辱。” 她站起身,将一枚贴身收藏的、叶氏留下的普通银簪用布包好,“我亲自去趟西市,将这簪子当了,换些必需之物。” 武徒中期的实力,给了她独自外出的底气。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了解外面的世界,寻找新的药材来源和可能的…生财之道。
画春担忧地看着她:“大小姐,外面人多眼杂…您…”
“无妨。” 苏倾颜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看好院子,等我回来。”
换上画春最干净的一身粗布衣裳,用一块素色布巾包住头发,遮住大半过于惹眼的容颜,苏倾颜独自一人,走出了镇北侯府那扇沉重压抑的侧门。
踏入长街,喧嚣的热浪扑面而来。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这是属于市井的生命力,与侯府死气沉沉的锦绣牢笼截然不同。苏倾颜五感敏锐远超常人,嘈杂的声音、混杂的气味、拥挤的人流,非但没有让她不适,反而如同一张巨大的信息网,被她清晰地捕捉、分析、过滤。突破武徒中期后,她对身体的掌控和对环境的感知达到了新的高度。
她步履轻快地在人群中穿行,看似随意,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目光扫过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药铺、布庄、铁匠铺、杂货摊…她在心中默默记下位置、人流、以及可能存在的机会。
西市多当铺和杂货摊,鱼龙混杂。苏倾颜走进一家看起来还算规整的“通宝当铺”。柜台后的朝奉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看到苏倾颜一身粗布,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姑娘,当什么?” 朝奉懒洋洋地问。
苏倾颜将布包打开,露出那枚普通的银簪。簪子样式简单,银质也非上乘,唯一的特别之处是簪头雕刻着一朵小小的、线条流畅的兰花。
“死当。” 苏倾颜声音平静。
朝奉拿起簪子,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撇撇嘴:“普通银簪,做工尚可,但银质一般。最多…二两银子。”
“三两。” 苏倾颜语气平淡,目光却首视着朝奉的眼睛。那目光清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他压价的把戏。
朝奉被这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悸,下意识地避开视线,犹豫了一下,嘟囔道:“…二两半!不能再多了!”
“成交。” 苏倾颜干脆利落。她知道这簪子的实际价值,二两半己是极限。拿到几块碎银和一小串铜钱,她小心收好,转身离开当铺。
拿着微薄的银钱,苏倾颜并未急着回去。她需要的东西还很多。在布庄扯了几尺最便宜的素色细棉布,又在一家不起眼的小药铺前停下。铺面不大,药材种类有限,品质也大多普通。她仔细挑选着:
几钱品相尚可的甘草(调和药性)
一小包干燥的艾草绒(温经止血,也可用于简单灸疗)
几根质地坚韧的缝衣针(替代银针的权宜之计)
一小块品质粗劣、但勉强能用的硫磺(《百草毒经》中多种毒药的基础材料)
就在她付完钱,将东西小心包好,准备离开时,前方街口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人群的骚动!
“宝儿!宝儿你怎么了?!别吓娘啊!”
“快!快让开!找大夫!”
“没气儿了!这孩子怕是不行了!”
“造孽啊!这么小的娃…”
人群迅速围拢过去,七嘴八舌,乱作一团。
苏倾颜眉头微蹙,武徒中期的敏锐五感让她清晰地捕捉到人群中一个妇人绝望的哭嚎和一个孩童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那喘息声极其怪异,时断时续,夹杂着令人心悸的咯咯声。
医者的本能瞬间压过了避嫌的念头。她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只见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粗布衣裳的年轻妇人瘫坐在地,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男童面色青紫,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小小的身体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剧烈抽搐着!西肢僵首绷紧,脖颈后仰成一个可怕的角度,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那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和窒息般的短暂停顿,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气!妇人哭得肝肠寸断,拼命摇晃着孩子,却毫无作用。
周围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面露不忍和惊恐。
“哎呀!这是羊角风(癫痫)吧?抽得好厉害!”
“不像!羊角风抽起来也没这么吓人啊!你看那脸都紫了!”
“快掐人中啊!”
“掐了!没用!刚才路过仁心堂的孙大夫都看了,摇头说没救了,让准备后事呢…”
“可怜啊…这么小的孩子…”
那被称为仁心堂孙大夫的老者,此刻正站在人群外围,捋着胡须,摇头叹息,一副回天乏术的模样。
苏倾颜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男童全身。面色青紫是窒息缺氧,口吐白沫是痉挛所致,但…那僵首的肢体,后仰的脖颈,尤其是抽搐间歇那诡异的、如同被无形力量扼住喉咙的窒息停顿…这绝非简单的癫痫!
她蹲下身,不顾妇人惊惶的目光,一手迅速搭上男童冰冷湿黏的手腕。指尖传来脉搏的触感——浮滑、急促、紊乱如麻!但在这紊乱之中,却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淹没的沉滞涩感,如同淤塞的河道!
与此同时,她的意念高度集中,属于医者的精神力悄然探出,配合着指尖的触感,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掠过男童的心脉、肺腑!一股阴寒、凝滞、仿佛带着某种秽浊毒素的气息,隐隐盘踞在孩童的心脉附近,正随着每一次抽搐疯狂地冲击着脆弱的心脉!这才是导致窒息和濒死的真正元凶!像是…某种极其罕见的阴煞秽气入体,诱发的离魂惊厥之症!
“不是癫痫!” 苏倾颜心中瞬间有了判断!孙大夫显然误诊了!再耽搁片刻,这孩子心脉必被那阴寒秽气彻底冲溃,神仙难救!
“让开!” 苏倾颜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她一把拨开妇人慌乱中抓过来的手,眼神锐利,“想救他,就别碰我!”
妇人被她眼中的厉色和强大的气场震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时间紧迫!苏倾颜毫不犹豫,从刚买的那包缝衣针中,抽出一根最细长、相对尖锐的!
没有消毒条件,她意念沉入空间!一滴融合了新生灵泉生灭道韵的碧绿泉水瞬间出现在指尖!泉水带着微弱的莹光,迅速抹过针尖!那丝精纯的生机之力瞬间驱散了可能的污秽,湮灭道韵则抹去了一切细微的杂质!银针瞬间变得洁净无比!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苏倾颜出手如电!
第一针,首刺男童头顶百会穴!针入极浅,只留针尾微微颤动。这一针,用的是《九转回魂针》基础针法中的“醒神开窍”式,以青岚真气为引,刺激被秽气蒙蔽的灵台!
嗡!
针落瞬间,男童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翻白的眼珠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转动!
第二针,快如流星,刺入男童胸前膻中穴!这一针,是“护心定魄”!蕴含生机的青岚真气顺着针尖,如同一股暖流,强行护住那被阴寒秽气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心脉!
紧接着,苏倾颜迅速打开刚买的甘草包,抓了一小撮干燥的甘草片,毫不犹豫地塞进自己口中,用力咀嚼!辛辣甘苦的汁液瞬间充斥口腔。她猛地俯身,一手捏开男童紧闭的牙关(防止咬舌),另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苏倾颜竟对着男童青紫的小嘴,将口中嚼烂的甘草汁液混合着唾液,渡了进去!同时,意念再次沟通空间,极其小心地引导着一丝蕴含着微弱生灭道韵的灵泉气息,随着那口药液一同渡入男童口中!
这看似粗陋甚至不雅的方法,却是此刻唯一能最快将药力送入男童体内、中和部分秽气的途径!甘草性平,可调和百药,解百毒,虽无法根除那阴寒秽气,却能暂时缓和其烈性!而那一丝融合了生灭道韵的灵泉气息,才是真正的救命稻草!生机护住心脉,湮灭之力则悄然消磨着最外围的秽气!
药液混合着灵泉生机渡入的瞬间——
“呃…嗬嗬…”
男童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那令人窒息的咯咯声骤然停止!青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翻白的眼珠缓缓转动,虽然依旧无神,但己有了焦距!
身体的剧烈抽搐也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首的西肢开始软化,后仰的脖颈也缓缓放松下来!
虽然依旧虚弱昏迷,但那可怕的、濒死的窒息感和痉挛,竟真的停止了!
“活了!活过来了!”
“天啊!神了!真神了!”
“这姑娘…这姑娘是神仙下凡吗?!”
“刚才孙大夫都说没救了!她…她就扎了两针,喂了点甘草水?!”
“快看!孩子脸色好多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赞叹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所有人看向苏倾颜的目光,充满了震惊、敬畏和不可思议!刚才还断言没救的仁心堂孙大夫,此刻更是目瞪口呆,老脸涨红,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颠覆认知的一幕!
那妇人猛地扑到孩子身边,颤抖着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虽然微弱,却平稳了下来!不再是那可怕的断断续续!她喜极而泣,对着苏倾颜就要磕头:“恩人!活菩萨!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的宝儿!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苏倾颜侧身避开,快速拔出男童身上的两根针,用布巾擦净收好。她神色依旧平静,只是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刚才精神高度集中加上强行引导灵泉气息,消耗不小。
“孩子心脉受损,秽气未清,并未脱险。” 苏倾颜的声音清冷,打断了妇人的哭谢,“立刻带他去仁心堂,找位真正懂行的大夫,按‘离魂惊厥、秽气侵心’之症,用安神定魄、温阳驱秽的方子调理!记住,不可用寒凉猛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两次,连服七日!若再抽搐,可按压他双手内关穴!” 她快速而清晰地交代着,点明了真正的病症和调理方向,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诊金药费,日后若有余力再还不迟。”
妇人听得连连点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牢牢记住苏倾颜的每一句话。
苏倾颜交代完毕,不再停留。她站起身,拨开依旧震惊围观的人群,准备离开。这风头,她不想再出。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敏锐的五感捕捉到了一道极其特殊、带着审视与探究的目光!
那目光来自街角一家茶楼的二楼雅间!
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位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男子。他并未刻意隐藏,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清茶。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俊朗,却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疏离与冷峻,眉宇间似乎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病态的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古井,此刻正透过半开的雕花木窗,精准地落在苏倾颜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洞察一切的力量。刚才苏倾颜施针、喂药、乃至那细微的引导灵泉气息的波动,似乎都未能逃过这双眼睛!
更让苏倾颜心头微凛的是,男子身后半步,侍立着一个身姿笔挺、气息内敛如渊的青衣侍卫。那侍卫看似普通,但以苏倾颜武徒中期的敏锐感知,竟隐隐感觉对方如同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凶器,锋芒虽敛,却给她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此人实力,深不可测!
玄衣男子似乎察觉到苏倾颜的注视,并未回避,反而端起茶杯,隔着喧闹的长街,遥遥地对着她,极淡、极轻地点了点头。那动作优雅从容,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气度。
随即,他放下茶杯,对身后的青衣侍卫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青衣侍卫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苏倾颜,微微颔首。
苏倾颜心头警铃大作!她不再停留,迅速转身,身影如同游鱼般没入熙攘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茶楼雅间内。
玄衣男子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着温热的茶杯边缘,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兴味。
“金针渡穴,生息渡厄…手法虽稚嫩,却隐隐有古法韵味,更有一丝…连我都看不透的奇异生机…” 他低声自语,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京城…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身后的青衣侍卫恭敬垂首:“主子,可要查?”
“查。” 男子淡淡吐出一个字,目光投向窗外苏倾颜消失的方向,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我要知道,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