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的寒冷潮湿如同一件脱不下的湿衣,层层裹挟着心神。神秘人关于“层纱之下未形之真”与“灵台照澈”的沉重箴言,如同淬炼过的铁水,在曲轻舟破障初成的灵台中刻下烙印。每一步前行,那份警醒都如同贴身的寒刃,迫使他剥开沿途遇见的每一张面孔与事物,审视其脉络、气息之下,可能隐匿的暗纹。但他看向身侧那个沉默前行的身影时,破障境的地听功所触碰到的那份如实质般的冰封悲怆,却比任何言语更具力量。他无法,亦不愿,让这份警醒成为刺向她的刀锋。找到阿毅,是阿沅在这人世间唯一的活气了。
骊山大狱,玄汞宗阴魂盘踞之地。
夜色浓得化不开,带着泥土混合着某种奇异腥气的风掠过耸立的岩壁,带来囚犯若有似无的痛苦呻吟,与玄汞宗弟子值守时低沉的诵咒声混杂,编织成地狱的织锦。两人如同攀附在巨大兽躯上的壁虎,借助地听功捕捉到的每一次守卫脚步声间隙和风的呜咽,在最贴近死亡气息的阴影里潜行。
大狱深处,一间单独开凿、门户森严的石室散发出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药气,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的冰冷气息。 水汽凝结在阴冷的石壁,蜿蜒流下。这里便是玄汞宗炼制“水傀”的秘窟。然而,隔着粗如儿臂的铁栅栏向内望去,十几个被铁链锁在冰冷石壁上、衣衫褴褛的大孩子中,却并无阿毅的身影。他们大多眼神空洞,如同被摘除了芯子的傀儡,偶有目光流转的,也只剩无边绝望的麻木。
一股浓重的失望与更深的不安攫住了阿沅的心。她死死咬着下唇,才能不让那绝望的呜咽冲破喉咙。曲轻舟感受到她瞬间的颤抖,无声地握紧了她的手。那冰冷僵硬的手指传递来的绝望感,让曲轻舟心中警铃大作——此地绝不宜久留!必须立刻撤离!
就在两人缓缓后退,欲重新融入黑暗中时!
“嘎吱——”
一声刺耳的石门摩擦声在死寂的通道尽头突兀响起!
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黑影,僵硬地从隔壁另一间石室里“踱”了出来!它的肢体动作极其怪异,关节弯曲的角度完全不似生人,如同没有骨头却又被无形的线吊着。惨白的皮肤在惨淡的月光石下泛着死人般的光泽,身体上遍布着尚未愈合、深可见骨的缝合线疤痕,里面隐隐有蓝色的、如同水银的液体在缓慢蠕动。
水傀!一只刚炼制完、尚未完全受控的水傀!它茫然地向前走着,方向正是两人藏身的拐角!
曲轻舟心脏骤停!瞬间将阿沅按在身后!手指扣住腰间冰冷的刀柄!破障境的地听功催发到极限,不仅捕捉着水傀僵硬脚步踏地的震动,更捕捉着隔壁石室内的一切声响——死寂!看守它的玄汞宗术士似乎正在沉睡!这具初生、尚未注入术士意志的躯壳,此刻只有最基本的移动本能,如提线木偶在空场上蹒跚学步!它那双死灰色的眼球茫然地扫过曲轻舟和阿沅藏身的黑暗角落,却没有任何聚焦,仿佛眼前只是一片虚无的空气。它就那么僵硬地擦着他们的衣角走了过去,消失在另一端的通道里!
这近在咫尺、擦着死亡边缘的惊悚一幕,让阿沅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曲轻舟的手心也渗出一层滑腻的冰冷。玄汞宗的诡异与可怖,远超他们之前最坏的想象!两人再不敢停留,如同两道融入黑夜的轻烟,急速潜出大狱。
骊山大营腹地,一片偏僻的营区边缘。
目标转移至普通工匠聚居的区域。依据地听功对骊山大营地底下水流分布及空洞结构的感知,以及从水傀身上嗅到的某种特殊药液与烹饪油料混杂的奇怪气息,曲轻舟将目光锁定在一片看似杂乱的伙房军帐区。其中最大的一顶破旧毡帐下,灶台早己熄灭,油垢厚的如同盔甲。但曲轻舟的手掌贴着冰冷泥泞的地面,却能极其敏锐地察觉到灶台下深处传来的微弱、不连续的呼吸震颤——那是活人才有的频率!
掀开几块沉重得不可思议、与普通灶口不符的石板。一个斜斜向下的狭窄暗道豁然出现!潮湿冰冷的腐土味混合着浓得呛人的药味、血腥气和一种奇异的焦糊味扑面而来!首冲脑门!
暗道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布满钟乳石碎片的天然石穴!景象令人窒息!
一盏昏暗如豆的油灯下,五六个穿着粗布麻衣、年纪约摸十西五岁的大孩子被用特殊材料的黑色皮绳紧紧勒住双手腕足,固定在冰冷的石壁上!他们如同待宰的羔羊,赤裸着上身,惊恐的眼神在极度的痛苦和麻木之间挣扎!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在他们脚边不远处,另有三具更为幼小、同样被绳索捆缚的孩童尸体!他们尸体干瘪得如同破败的布袋,皮肤紧贴骨头,身上遍布着幽蓝色的血管状纹路,如同被活活抽干了精髓!
五个身着玄汞宗标志性水银波纹袍、面容阴沉如铁的术士,正围着其中一个身形瘦弱、但眉宇间依稀还能辨认出昔日轮廓的少年操作!他是阿毅!
一个术士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蘸着一种粘稠、散发着恶臭的幽蓝色膏状物,正缓慢而狠戾地一遍遍涂抹在阿毅胸腹间一条最深的缝合伤口上!那膏状物如同活物般蠕动,渗入皮肉!旁边一个术士手持一根细长的、前端淬了幽火的针,正极其专注地在涂抹过药膏的部位刺入、捻转!每一次刺入,阿毅的身体都如同遭受电击般猛烈抽搐!喉咙里发出被勒住颈项的“嗬嗬”声响!另一个术士则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瓦罐,里面是滚开的、深褐色、散发着奇异甜香味的药汤,正准备强灌给另一个被牢牢捏住下巴、徒劳挣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