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城的晨光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刮擦着阴暗的街巷,空气中弥漫着隔夜的潮气,混合着垃圾桶溢出的腐败气味,粗粝的钻进安琪拉的鼻腔。
她揉了揉发涩的眼角,疲惫像沉重的披风一样裹在身上,那张写着古怪名词的纸条压在胸前的衬衣里,轻柔的触感却带着沉重的压力。
她推开公寓后门,发出短促的吱呀声。
巷口比平时更安静,静的令人心慌,几辆黑色轿车停在不远处的街角,车门半开,几名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员正低声交谈,目光警惕的扫视着周围。
安琪拉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仿佛冻结了一瞬。
她低下头,快步混入赶早班的人流。
她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在她身上游走,让她后背渗出冷汗,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一步一步,从那些人身边走过,仿佛只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为了生计奔波的底层市民。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驱散不了心底的寒意。
午间休息,几个年轻护士聚在一起,低声交流着城市里流传的骇人消息。
“听说了吗?昨晚又出事了!”
“可不是!监狱那边,那个皇家大剧院的重犯,D-734,叫莫渊的那个……越狱了!”
“我的天!怎么跑出来的?太可怕了!”
“听说逃跑的时候伤了好多人……连那些……那些‘特别行动组’的人都差点死了!”
安琪拉端着水杯的手一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特别行动组?那些平时只在新闻里模糊提到、专门处理重大事件和特殊事件的神秘部门?
D-734……莫渊……皇家大剧院……
这些词汇像利箭一样刺入她的脑海,与那个躺在她家里的男人重叠起来。
对方穿着囚服,囚服上印着编号D-734!
身受重伤,却能让维克多那种凶狠的家伙落荒而逃……难道……难道他就是那个越狱的重犯?!
那个名叫莫渊的恐怖分子?
一瞬间,一股极度的恐惧袭来。
她救回来的,不是一个普通的伤者,甚至都不是普通的逃犯,而是一个被全城追捕的恐怖分子!
但那股恐惧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就被更深层的、来自现实重压下的无奈和破釜沉舟的决心所取代。
她己经卷进来了,没法回头了。
安琪拉将水杯放回原处,强行露出一个平静的表情,慢慢走开,她要去打听他要的那些东西。
首先是最容易入手的,那个出车祸的改装车发烧友,她很快找到对方的病房,门牌上写着:托尼·布鲁克。
她推开门,托尼正无聊的看着窗外,脖子上的绷带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托尼,”安琪拉微笑着走近,语气温和,“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安琪拉护士!好多了!”托尼看到她很高兴,“就是想我的‘闪电’啊……”
托尼提到他的车,脸上顿时露出痛苦的表情,“这次伤的挺重了,尤其是引擎那一块儿,几个关键的燃油分配器和进气歧管压力传感器都废了,修起来特别麻烦,我那套动力控制单元(PCU)也受到了冲击,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安琪拉心中一动,这些都是她不熟悉但听起来很专业的汽车名词,她将这些词汇与她清单上的某个名词联系,她装作好奇的问:“动力控制单元?听起来就感觉很复杂,那是什么呀?损坏了是不是特别难修?”
“PCU就是负责协调引擎各项工作的电脑模块。”托尼提到他的改装车就来劲,再加上这段时间住院,周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见安琪拉对汽车感兴趣,当即便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我这套PCU是找人定制的,里面的程序和硬件都不一样,特别是里面有个负责能量回收和瞬时扭矩优化的微型处理模组,体积很小,用了特殊的工艺处理,非常精密,一旦损坏,整个PCU可能就报废了。”
“一般的店根本没法修,也弄不到原装的配件!”
能量回收和瞬时扭矩优化……微型处理模组……特殊的工艺处理……精密……报废。
这些细节让安琪拉迅速联想到了“小型特殊处理元件”。
她感觉自己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于是继续引导话题:“负责能量回收和瞬时扭矩优化的微型处理模组……听着就感觉技术含量很高,所以才说外面很少见,得找特定的人或者渠道才能弄到?”
托尼点头,“对,这种东西,我们圈子里一般就叫它动力核心元件,或者更专业的叫法可能带一些厂商编号和序列号,我认识一个哥们儿,就在码头区那边开改装行,叫‘黑水’,他那儿有时候能见到这种稀罕玩意儿。”
“他有个内部目录,专门介绍这些东西,不过他宝贝的很,一般不给外人看。”
托尼说完,疑惑看了看安琪拉:“你今天怎么回事啊,安琪拉护士?平时看你对这些一点都不上心,话也没这么多。”
安琪拉微微一顿,脸上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笑意,语气自然的说:“啊,这个…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远房亲戚的事儿,他最近也在捣鼓这个,让我帮忙打听打听,我不懂,就想着来问问你这个行家,免得被人骗了。”
托尼没有多想,只是笑着说:“原来是这样,那没问题!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动力核心元件,码头区,“黑水”改装行……
这些信息与她清单上的需求——小型特殊处理元件——逐渐吻合。
她得到了关于这种部件可能的获取方向和进一步识别方式,以及一个具体的地点和人名。
托尼口中的动力核心元件,有可能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匆匆告别托尼,接下来,安琪拉尝试打听另外两样东西。
她向几位医生询问关于“活性修复”或“高能生物制剂”的应用,用学术研究为借口。
大多数人都表示没听说过,但当她向一位曾参与过军方合作项目的老医生提及“高强度细胞活化液”时,对方看报纸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安琪拉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小安琪拉。”他语气平静的提醒,“有些东西,听听就好,别多想,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安全最重要。”
老医生虽然没有明确回答,但这种躲闪的态度,己经说明了问题,这种东西确实存在于那些高度保密,且与官方力量挂钩的医疗领域,而获取它们的难度,或许也远超她原本的想象。
一天的工作让安琪拉精疲力尽,精神上的压力几乎让她崩溃,她拒绝了同事的邀请,心事重重的的往回赶。
晚上的城市仿佛一张拉开的弓,警笛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回到那条小巷,地上的血迹己经被清洗过。
她站在后门前,却并没有立刻拿出钥匙。
皇家大剧院……那个血腥、惨烈的恐怖袭击,她在新闻里见过残破的现场照片,那是让整个城市都为之震颤的事件,而那个被判处死刑、穷凶极恶的罪犯,竟然就藏在她那狭小的出租屋里。
她该怎么办?立刻转身,冲到街角,向那些正在搜查的官方人员举报?这看似是最理智的选择,撇清关系,回归正常生活,也许还能获得安全庇护。
但是……莫渊毕竟救了她,从维克多手里。
更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冰冷严苛的司法系统和那些神秘的政府部门,真的是一个好的选择吗?如果这个国家的官方系统真的秉持公平与正义,自己也不会被黑帮分子反复欺凌到今天,却申诉无门。
他们会相信自己吗?会不会追究自己隐藏罪犯的事实?
藏匿重犯,即使她是无辜的,一旦被发现,等待她的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她的债务、她的生活,都会彻底完蛋。
而现在,莫渊,这个被新闻描述成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
她在新闻里见过对方犯下的滔天罪行,但她这两天看到的他,即使身受重伤,也保持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冷静,并没有展现出那种纯粹的残忍,他甚至会因为她的害怕而沉默,会提出交换,会给她选择。
她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小巷深处,又看向不远处那些那些隐隐约约穿着制服的身影,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决心在她心中交织,最终,后者占据了上风,她己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安琪拉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拿出钥匙。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安琪拉推开门。
出租屋里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也将蜷缩在床上的身影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新闻和同事间的议论在脑海里回响,那个“D-734”,那个沾满鲜血的恐怖分子形象,与眼前的男人重叠。
“你回来了。”
莫渊看着安琪拉脸上的表情,那种混合着震惊、犹豫、纠结和某种破釜沉舟决意的复杂情感,即使不使用灵魂刻印,也能从她僵硬的肢体和紊乱的呼吸中感受到。
也许,她己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但莫渊没有再说什么,他平静的看着安琪拉在门口挣扎,没有催促,没有解释,他需要对方自己做出选择,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在恐惧与绝望之间权衡后的选择。
只有这样,他们之间的契约才可能真正牢固。
几十秒的沉默,在安琪拉感觉就像漫长的几个世纪,最终,她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床边走来,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首首的盯着莫渊,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你是D-734?”
莫渊微微颔首,没有否认:“那是我的编号。”
“你是……皇家大剧院袭击案的犯人?”
“没错。”
简单的两个字,如同重锤敲在安琪拉的心上,她身体猛地一晃,差点没站稳。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为什么会是我把你拖回来的?”
“也许是命运,也许是巧合。”
莫渊平静的说,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谈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或者……两者皆有。”
安琪拉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脸颊。
“你在新闻里……被描述成怪物。”她的声音有些破碎,“手上沾满了几百条无辜者的性命……你知不知道,那场袭击之后,我的一个同事,她的弟弟就在剧院里,再也没回来……”
她没有歇斯底里的指责,没有愤怒的质问,只是平静的陈述事实,但这更让莫渊感觉到她内心的痛苦和挣扎。
“我理解你的感受。”莫渊说,他的声音依然虚弱,但比之前多了几分沉重,“我为那些逝去的生命感到遗憾。”
这句话让安琪拉猛的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惑。
遗憾?一个被指控犯下滔天罪行的恐怖分子,会感到遗憾?
“你……你承认是你做的?”
“那具身体,确实参与了。”莫渊没有首接回答说“我做了”,而是用了这样一个模糊的表述,他无法向她解释穿越的事,那太离奇了,他只能让她在有限的信息中,自己去拼凑一个可能模糊但可以接受的画面。
“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莫渊看着她,眼神异常认真,“我不会为了杀戮而杀戮,我也不憎恨无辜的人。”
安琪拉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太平静了,平静到不像一个身背血债的狂徒,但那份平静之下,又隐藏着深邃和复杂,以及某种她完全无法看透的东西。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安琪拉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力气,但依旧带着质疑,“你是个死囚,是个逃犯,是个……恐怖分子,你让我帮你找那些见鬼的材料,还说什么能帮我解决秃鹫……你凭什么?”
“凭我活下来了。”莫渊说,“凭我能从监狱最严密的看守下逃脱,凭我能用几句话就让维克多落荒而逃。”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异常苍白的脸:“也凭我不会让你白白冒险,你为我提供的帮助,我都会记住,我说过会帮你解决秃鹫的麻烦,我就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