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南疆城头落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

玉阶之上积了半尺厚，宫娥们捧着炭盆疾步穿行时，铜铃般的歌声却从掖庭方向传来，在寒夜里格外清亮。

"陛下，这贱婢嗓子冻哑了还在唱，实在晦气......"太监总管躬身禀报时，龙椅上的帝王将酒盏重重搁在案几。

方才宴会之上，乐师的小徒弟在《破阵乐》高潮处突然走调。檐下栖息的孔雀惊飞，翎羽扑簌簌落满宴席。

"让她跪在殿外唱到天亮，若停了半句，便割了舌头喂狗。"帝王掩目扶额，只留下雪地上跪着的纤细身影。

她裹着单薄宫装，指尖冻得发紫，却仍固执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雪花落进她发髻间的海棠花钿，融成点点嫣红。

子时三刻，三皇子霏羽踩着吱呀作响的积雪往藏书阁去。

九岁的孩童裹着玄狐斗篷，路过琼华殿时却被断断续续的歌声绊住了脚步。

他透过宫灯昏黄的光晕望去，看见少女睫毛上挂着冰晶，可那双眼睛却像映着星子般明亮。

少年皇子驻足片刻，玄狐毛领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雪白的头发与这雪地融为一体，他转头问身旁的宫女："她为何跪在此处？"

宫女战栗着俯身回答："回三皇子，这是乐师的小徒弟，因在御宴上奏《破阵乐》走调，触怒陛下......"

话音未落，霏羽己看见少女冻得发紫的手指在雪地上无意识地抓挠，发间的海棠花钿被雪水浸透，嫣红顺着鬓角蜿蜒而下，仿佛未干的胭脂泪。

"去告诉掖庭掌事，本宫今夜读书困倦，需人伴读。就......"

霏羽指尖无意识着斗篷上的银丝暗纹，"就她吧。"

宫女踌躇片刻，终是捧着炭盆匆匆离去。

不多时，那抹单薄的身影便被搀至藏书阁前。

少女睫毛上的冰晶还未融化，却倔强地仰起头，声音嘶哑如裂帛："奴婢谢三皇子救命之恩......"

霏羽望着她鬓边融雪凝成的红斑，忽而想起母妃曾说起，西域进贡的海棠花钿最是珍贵，沾了血泪便会显出异色。

此刻这抹嫣红映着漫天飞雪，竟让他想起极北之地传说中永不凋零的雪中红莲"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摇头，眼底泛起水雾："奴婢入宫前，只有个贱名阿兰......"

“那从今往后，你就叫雪歌吧。"霏羽解下玄狐斗篷，银线绣的云纹在宫灯下流淌如月光。

狐裘裹住她瑟瑟发抖的肩头时，他指尖轻轻拂过她发间残雪，雪粒在温热掌心化作水滴。

"今夜初见，你跪在雪中歌声如碎玉穿云，这名字可好？"

少女垂眸望着狐裘上银线绣的云纹，喉间呜咽一声，终是低低应了。宫灯的光晕在她鬓角海棠花钿上晕染开，融雪与血泪交融的嫣红。

藏书阁的沉香气息裹着炭盆暖意，她睫毛上的冰晶在温度中逐渐消融，一滴泪坠落在狐裘银线上，凝成一颗剔透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