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宋哲伟低沉而震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显然被那声尖叫惊动,中断了会议冲了出来。
他看到的,就是女儿跪在客厅地毯上,长发凌乱,双手疯狂地撕扯着一本己经面目全非的杂志,碎片如雪花般散落一地。她脸上涕泪横流,眼神里充满了被最信任之人背叛后的、近乎疯狂的痛苦和绝望,嘴里语无伦次地嘶喊着“骗子”。
宋哲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大步冲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的碎片,瞬间捕捉到了荣琦和凯文那张被撕碎的合影。一股冰冷的怒意和一种“果然如此”的烦躁涌上心头。他试图去抓住女儿疯狂撕扯杂志的手:“宁宁!住手!看着我!”
“放开我!”宋以宁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盈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瞪着宋哲伟,那眼神里充满了陌生的、尖锐的质问和痛苦:“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早就知道!所以……所以你让她走!是不是?你们都瞒着我!你们都是骗子!骗子——!”
女儿的质问像把匕首,狠狠扎向宋哲伟。他看着女儿眼中那彻底的崩溃和对自己也升起的强烈怀疑与恨意,心猛地一沉。他千防万防,隔绝了秦叙白,驱逐了荣琦,却没想到,摧毁这脆弱平静的,竟是一本该死的八卦杂志,和里面那张该死的照片!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和一丝慌乱,再次伸手,试图将失控的女儿揽入怀中,声音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和安抚:“宁宁!冷静!听爸爸说!那都是狗仔乱写的!不是真的!妈妈她……”
“我不信!我不信!”宋以宁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猛地推开他,连滚带爬地后退,缩到沙发角落,像一只被逼到绝境、浑身炸毛的小兽。她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撕心裂肺的哭声混合着绝望的呜咽,在空旷的客厅里凄厉地回荡:
“妈……妈妈……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不要我了……为什么……”
那哭声,充满了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彻骨的绝望。普罗旺斯农舍这两个月来强装的平静,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薰衣草的香气,再也无法掩盖空气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和崩溃的尘埃。宋哲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看着女儿蜷缩在角落里那绝望颤抖的身影,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冰冷的、无法掌控的无力感。
宋以宁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和崩溃的质问,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宋哲伟心头反复切割,留下深可见骨的挫败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愧疚。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那一地狼藉的杂志碎片和女儿绝望的哭喊声中,被彻底击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医生匆忙赶来,看着镇定剂的针尖刺入女儿纤细的手臂,看着她因药物作用而渐渐停止颤抖、陷入一种毫无生气的昏睡。
那一刻,宋哲伟挺拔如松的脊背,似乎第一次显出了难以察觉的佝偻。他挥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女儿床边。昏黄的床头灯光下,宋以宁苍白的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紧蹙着,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宋哲伟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犹豫了许久,才极其轻缓地、带着一种笨拙的试探,拂去她脸颊上冰冷的湿痕。那细微的触碰,却让他指尖微微颤抖。他沉默地坐着,目光复杂地落在女儿脸上,审视、评估、以及一种深沉的、被强行压下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宋哲伟精心构筑的、无菌般的平静堡垒,竟被一本不入流的八卦杂志轻易摧毁。他低估了流言的杀伤力,低估了女儿对母亲那份依赖背后潜藏的、被背叛的恐惧。这失控,源于他的疏漏,源于他对“干扰源”清除得不够彻底。巨大的挫败感和一种迟来的、冰冷的愧疚,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套在了他心上。
自那以后,宋哲伟彻底践行了“寸步不离”这西个字。他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远程会议和文件处理,将办公地点完全移到了宋以宁的房间隔壁。他像一个沉默而警觉的影子,存在于女儿视线可及的每一个角落。宋以宁用餐时,他必定坐在长桌另一端,目光虽落在平板屏幕上处理文件,但眼角的余光始终锁着她;宋以宁在露台晒太阳时,他必定在不远处的另一张躺椅上,或看报,或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一座守护的山;宋以宁遵照医嘱在花园小径散步时,他必定落后半步,步伐沉稳地跟随,如同最忠实的护卫。他甚至开始亲自过问她的食谱,虽然依旧由营养师制定,但他会仔细查看每一餐的搭配,并“建议”剔除任何他认为可能引起情绪波动的食材——尽管营养师对此不置可否。
宋以宁在这种高压的、无微不至的“守护”下,如同被放进了一个精心调温、过滤空气的玻璃罩里。她不再有激烈的情绪爆发,不再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她重新变得“平静”。按时吃饭,按时服药,在医生和宋哲伟安排的固定时间进行简单的活动。她甚至会在宋哲伟偶尔用那种刻板的、不带情绪的语气询问她“感觉怎么样”时,轻轻地点点头,或者极其简短地回答一句“还好”。
但这平静,是水面的浮冰。冰层之下,是更深、更冷的死寂。她的眼神依旧空洞,像蒙着一层擦不去的薄雾。她顺从地接受着一切安排,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致人偶,动作精准,却毫无生气。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探索的兴趣,薰衣草田的紫色波浪,农舍清晨的鸟鸣,甚至医生温和的引导性话语,都无法在她眼中激起一丝涟漪。她只是“存在”着,在父亲那密不透风的关注和掌控下,安静地、机械地“活着”。那场由八卦杂志引发的风暴,似乎被强行镇压了下去,只留下了一片精神废墟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