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风雪断桥

春秋:明心茶寮 候鸟集 4656 字 2025-05-09 22:26

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渐次稀疏时,季明突然攥紧施若兰的手腕。

她刚要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雪粒打在瓦当上的轻响——不是风声,是皮靴碾过残雪的细碎声响。

"走山路。"他贴着她耳际低语,声音混着呵出的白雾,"西城门守夜的老周欠我半车新茶,他们想不到我们会往绝路钻。"

施若兰反手扣住他的掌心,指尖触到他虎口处经年握茶筅磨出的茧。

两人拐过卖炭翁的竹棚,穿过飘着酒旗的破庙,待城砖在身后退成模糊的黑影时,脚下的青石板己换成了覆着薄雪的碎石子路。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季明的棉袍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回头望了眼,城垛上的灯笼只剩豆大点光,像悬在夜空中的血珠。

"到了。"施若兰突然拽他停步。

峡谷口的石桥横在两人面前,桥身却像被巨斧劈过——中间三截青石板不翼而飞,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山涧,雪雾在谷中翻涌,隐约能听见水流撞击岩石的轰鸣。

施若兰跺了跺脚下的雪,碎冰碴子渗进麻鞋:"桥被拆了?

什么时候......"

"萧无痕的人早就在等我们。"季明蹲下身,指尖抹过桥边残留的锯痕,木屑里混着新鲜的松脂,"最多半个时辰。"他抬头望向峡谷两侧的悬崖,积雪在崖壁上结成冰棱,却有一道凹陷的石缝从谷底蜿蜒至崖顶,"爬上去。"

"你疯了?"施若兰倒抽一口冷气,"这崖壁连野猴子都难爬,更别说带着......"

"带着能让萧无痕掉脑袋的密函?"季明扯下外袍系在腰间,露出里面短打的葛布衫,"你忘了我七岁那年?

我爹带我上蒙山采野茶,那崖比这陡三倍。"他指腹蹭过石缝里的苔藓,"看,这些凹痕是旧凿的,山民运货的便道。"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嘶。

两人同时屏息——是铁蹄踏雪的闷响,至少有五骑。

"走!"季明托起施若兰的腰,将她送上第一块凸起的岩石。

他自己则抠住石缝,雪水顺着袖管灌进手肘,冻得他牙关打战,却仍能听见施若兰在上方急促的喘息:"季明,左边有冰......"

"抓紧!"他的靴底在冰面上滑了半寸,后背重重撞在崖壁上,密函袋贴在胸口,硌得生疼。

这时上方突然伸下一只手,是施若兰,她的指甲缝里渗着血,却仍咬着牙拽他:"我拉你!"

等两人翻上崖顶时,晨雾己漫到脚边。

施若兰瘫坐在雪地里,望着崖下腾起的烟尘——追兵的火把像一串移动的红灯笼,正沿着峡谷口聚拢。

她刚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车轮碾雪的吱呀声。

"两位这是要去看雪?"

赵老板裹着狐皮大氅从松树林里转出来,马车棚上落满雪,车辕旁拴着两匹黑骡,鞍鞯上还挂着半块没吃完的酱牛肉。

他搓了搓手,哈出的白雾里带着酒气:"萧无痕断了我三条商路,上个月还烧了我在邯郸的茶栈。

两位手里的东西,能让那匹狼崽子滚去喂野狗吧?"

季明擦了擦脸上的雪水:"赵老板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每个能出齐楚的路口都埋了眼线。"赵老板拍了拍车帮,"上车。

我带你们走后山的猎户道,比官道近十里。

但我有个条件——"他眯起眼,"等你们扳倒萧无痕,帮我在赵相跟前递句话,就说赵某人的茶,比血刃盟的刀干净。"

施若兰扯了扯季明的袖子,他却笑了:"各取所需,好说。"

马车刚转过山坳,前方雪地里突然窜出个黑影。

阿虎的青铜狼首坠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手里提着带血的朴刀,肩膀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别跑!

我不是来抓你们的!"

施若兰抄起车座下的铜药杵:"谁信你?"

"萧无痕杀了老七!"阿虎吼得山雀惊飞,"那小子才十六岁,就因为多问了句玉璧的下落......"他踢开脚边的雪,露出下面三具尸体,都穿着血刃盟的玄色劲装,"我把他们的腰牌都摘了。

季先生,我阿虎虽蠢,却知道谁拿兄弟当人,谁拿兄弟当狗。"

季明弯腰捡起块带血的腰牌,狼首图腾下刻着"血刃三队"。

他抬头时,阿虎眼里的血丝像蛛网:"你会制毒?"

"我爹是楚国最好的药师。"施若兰没好气。

"那我这条胳膊,就交给施姑娘了。"阿虎把朴刀往地上一插,"我帮你们引开追兵,换萧无痕的人头。"

西人在松树下凑成一圈。

赵老板抖开地图,用炭笔圈出三个点:"我赶车去东边的乱葬岗,那边有座废弃的土地庙,够他们搜半个时辰。

阿虎带他们走猎户道,翻过鹰嘴崖就是楚境。"他拍了拍季明的肩,"密函要紧,但命更要紧。"

阿虎撕了块衣襟扎住伤口:"我在崖顶放三响爆竹,你们听见就跑。"

"等等。"季明从怀里摸出个青瓷小瓶,"这是防雪盲的熊胆粉,涂在眼周。"他又递给施若兰半块姜,"含着,别冻坏了嗓子。"

马车驶远时,施若兰望着赵老板的背影轻声道:"他真会帮我们?"

"他的茶栈烧了七间,仓库里囤的蜀锦全被血刃盟抢去换了兵器。"季明把密函袋系在腰间,"商人的恨,比刀快。"

他们刚爬上鹰嘴崖,暴风雪便劈头盖脸砸下来。

雪粒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盐,阿虎在前头用朴刀砍断挡路的荆棘,施若兰的麻鞋早被雪水浸透,脚趾头冻得没了知觉。

季明拽着她的手腕,能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像擂鼓——不是害怕,是冷。

"快了!"阿虎的声音被风撕碎,"过了前面的老槐树,就是猎人搭的窝棚......"

等他们跌进山洞时,天己蒙蒙亮。

施若兰扯下被雪冻硬的头巾,伸手去够火折子,却见季明半跪在地上,手里捏着半页纸。

"怎么了?"她凑过去。

密函原本七页,现在只剩六页。

最后一页的位置,留着整齐的撕痕,像是被人用刀尖挑开的。

季明的指节抵着额头,那里还沾着崖壁上的青苔:"萧无痕知道我们会查玉璧和铁衣卫的事,所以留了半页......"他突然抬头,目光像淬了冰的茶针,"他在引我们去看更要紧的东西。"

洞外的风雪还在呼啸,施若兰摸出火折子点燃干柴,火星子噼啪炸响,照亮季明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二十年前灭门夜,他蹲在灶膛里时,见过的同样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