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梁上的“赵”字旗在晨雾里浸成模糊的墨点时,季明己带着施若兰绕到了竹溪县最偏僻的酒肆。
酒肆老板掀开门帘,见是二人,连抹布都顾不得擦,慌忙将他们让进后堂。
“刘捕快带着三十个捕快进了茶宴庄子。”老板压低声音,喉结在粗布衣领里滚动,“小的按施姑娘交代的,在茶棚后偷听了半个时辰——刘捕快手里拿着密报,说血刃盟在竹溪县藏了二十车私盐,还有……还有刺杀赵相的凶器。”
施若兰把斗篷甩在木凳上,指尖敲了敲案几:“萧无痕的人呢?”
“阿虎带着五个刀手守在庄子西厢房,萧无痕自个儿在主厅烧账本。”老板擦了擦额头,“不过小的瞅见林师爷的书童往血刃盟据点跑了——那书童鞋底沾着金粉,是林府专配的。”
季明解下腰间茶箱,取出半块“寒江雪”茶饼,放在鼻端轻嗅:“林师爷昨日还说要替我向赵令引荐,今日就急着给萧无痕递消息。”他指腹着茶饼裂缝里露出的焦帛,“倒省得我们去敲他的门了。”
施若兰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药丸抛入口中:“萧无痕这狐狸,连林师爷这种见钱眼开的都能收买。你要拿药材换官府支持,他怕是早就在林师爷屋里安了钉子。”
“所以我们要给他递颗甜枣,再塞把钢针。”季明将茶饼掰成两半,焦帛上的字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你去药行取那批‘九叶参’,我去会会林师爷。”
竹溪县衙后巷的青石板被雨打湿,泛着冷光。
林师爷正蹲在院角逗鸟,见季明提着锦盒进来,忙起身掸了掸青衫:“季先生怎的亲自来了?昨日说的药材……”
“二十箱九叶参,今夜子时送进南仓。”季明将锦盒放在石桌上,掀开盖子,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参条,“但我要赵令的手令,证明血刃盟在南仓藏了违禁物。”
林师爷的目光黏在参条上,喉结动了动:“季先生这是要借官府的刀?”
“萧无痕抢了我三批茶货,总得讨个公道。”季明指尖划过参箱,“再说了——”他忽然凑近,声音放轻,“林师爷上月替布商周大郎平事,收了三十两好处,周大郎的货里可掺着北狄的狼皮。”
林师爷的脸瞬间煞白。
季明退后两步,笑着整理衣袖:“子时三刻,南仓见。”
暮色漫上屋檐时,施若兰蹲在南仓屋顶的青瓦上,望着下面忙碌的人影。
季明正指挥着五个伙计往仓库里搬木箱,每搬一箱,就有股若有若无的茶香散出来——那是她特意用陈普洱熬的茶膏,混着松烟抹在箱缝里。
“茶烟能盖火药味?”她昨日还嗤笑季明异想天开。
“萧无痕的人鼻子比狗灵。”季明当时正往木箱夹层填火药,“但他爱喝武夷岩茶,茶烟一起,他满脑子都是茶气,哪还分得清别的?”
此刻,仓库里的铜壶“咕嘟”作响,水沸声混着茶香,在夜色里荡开。
施若兰摸了摸腰间的匕首,看见林师爷的书童从巷口闪进来,溜进仓库旁的柴房——那是给萧无痕报信的暗号。
子时二刻,月光爬上仓库檐角。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二十多个黑衣人从巷尾窜出,为首者披着黑斗篷,腰间悬着染血的匕首——正是萧无痕。
“季明那酸文人,也配跟老子抢竹简?”萧无痕踢开仓库门,刀光在脸上划过,“给老子翻!找着竹简副本,烧了这破仓库!”
话音未落,仓库外突然响起铜锣声。
刘捕快举着火把冲进来,鎏金捕牌在火光里晃得人睁不开眼:“血刃盟私藏违禁物,全部拿下!”
萧无痕的刀刚出鞘,就被三个捕快围上。
他边打边骂:“老子是来抓奸细的!刘捕快,你中了计——”
“计?”季明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举着个火折子,“萧盟主不是最爱看戏么?这出《请君入瓮》,可还合您胃口?”
他手腕轻转,火折子飞向仓库角落的引线。
“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震得瓦片簌簌掉落。
施若兰借着浓烟窜进仓库,在倒塌的木架下摸出个漆盒——萧无痕方才抱在怀里的密函,正躺在盒底。
“季明!”萧无痕被捕快按在地上,脸上沾着血,“你敢炸老子的人!老子跟你——”
“跟我什么?”季明蹲下来,望着他扭曲的脸,“你让林师爷报信,以为能截胡竹简,可你忘了,林师爷收我的参,也收你的钱。”他指了指远处被火光照亮的捕快,“刘捕快要政绩,我要证据,你要竹简……这局里,只有你以为自己是庄家。”
火势渐猛时,施若兰拽着季明的衣袖冲进巷口。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狂奔,首到拐进一条暗巷,才靠在墙上喘气。
“密函里有什么?”施若兰擦了擦脸上的烟灰。
季明借着月光翻开密函,字迹在纸上跳动:“血刃盟八月十五袭赵都,还有……萧无痕用齐国玉璧换了赵延的三千铁衣卫。”他指尖微颤,“赵延是赵相最器重的门客,他怎么会……”
“季明!”施若兰突然拽住他的胳膊,目光投向巷口。
黑暗里,一道人影闪过,只来得及看清腰间挂着的——是血刃盟特有的青铜狼首坠。
季明立刻拉着施若兰拐进另一条小巷,脚步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夜风卷着烟火气灌进领口,他回头望了眼,月光下的巷口空无一人,只有几片烧黑的纸灰,像被风吹散的阴谋,飘飘荡荡,落进未知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