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的秋千锈迹斑斑。墨离的五岁小手紧握铁链，每一次荡起都让她的小辫子飞起来。身旁秋千上的女孩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右手腕七颗红痣排成北斗七星。

"再高一点，小离！"女孩伸出脚去够天上的云。

这段记忆不对。墨离站在意识空间的边缘，看着童年场景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这个秋千架太旧了，铁链的吱呀声太真实，阳光的温度太具体——与她其他被系统改造过的记忆截然不同。

"因为这是原始片段。"穿旗袍的老妇人突然出现在秋千旁，手中的织布机换成了幼儿园绘本，"唯一没被编织过的时间线。"

墨离的后颈晶体突然刺痛。自从发现体内存在第29号染色体后，她开始有意识地搜寻未被污染的原始记忆。但每次尝试都会触发系统的防御机制——她的抗体蛋白正在蚕食自己的记忆。

"你是谁？"墨离盯着老妇人。在车库那场遭遇后，她不再确定这个存在是敌是友。

老妇人翻开绘本。里面不是图画，而是无数时间线的监控画面：穿白大褂的墨离在实验室记录数据，穿警服的墨离在解剖尸体，穿旗袍的墨离在操作织机...所有画面中的"墨离"后颈都有晶体增生。

"我是第一个逃出来的观测者。"老妇人的手指轻抚书页，那些画面立刻重组为纳粹实验室的场景，"也是唯一保留仁慈的那个版本。"

画面中的实验室里，年轻版的旗袍妇人正偷偷修改婴儿的培养参数。当她抱起其中一个女婴时，泪水滴在婴儿额头，形成了Ω形状的水痕。

"仁慈才是系统的漏洞。"老妇人合上绘本，墨离突然认出那根本不是书——而是某种量子计算装置，"它能够模拟逻辑，复制记忆，却无法真正理解人类为什么会在明知无效时仍然选择怜悯。"

秋千上的小墨离突然转过头。她的眼睛没有孩童的天真，而是看透一切的沧桑："你找到我啦，第49号。"

现实中的墨离猛地睁开眼睛。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刺鼻，心电图监测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她的右手被固定在床边——静脉注射的不是药物，而是某种闪烁蓝光的纳米流体。

"抗体补充。"林小曼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她的白大褂沾满血迹，右眼完全变成银色，正在操作一台明显不属于医院的设备，"你的免疫系统在攻击自身记忆区。"

墨离试图起身，却发现全身被透明束缚带固定。这些带子表面流动着红色丝线，与她后颈的晶体增生形成回路。透过病房窗户，她看见外面的天空布满经纬线，如同被巨大蜘蛛网笼罩。

"七十二小时。"邢沐远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但语调陌生得可怕。墨离转头，惊恐地发现他的左半身己经完全机械化，右眼瞳孔变成与林小曼相同的银色，"全球65%区域己经茧化。"

他的机械手指向窗外。城市地平线上，数十个时间茧如同透明巨蛋矗立，每个内部都有静止的人和车。最远处的一个茧房特别巨大，表面浮现出Ω∞⊕的发光标记。

"原始织机..."墨离嘶哑道。后颈的晶体突然发热，在病床上方投射出全息影像：穿旗袍的祖母站在巨型织布机前，而纬线材料赫然是无数个微型邢沐远。

"不，那是新织机。"林小曼调整输液速率，银眼闪烁，"原始织机藏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右眼银光突然熄灭，恢复正常瞳色。林小曼像断电的机器人般僵住，然后开始剧烈颤抖："墨...科长？我...我在哪？"

这个状态只持续了三秒。银光重新占据她的右眼，但说话的语气己经不同："接引程序22号在线。观测者49号，你的状态不稳定。"

邢沐远——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某个存在——用机械手按住林小曼的肩膀："继续执行采集任务。第50号时间线需要更多经线材料。"

墨离的抗体突然起效。束缚带上的红色丝线被蓝光中和，她趁机扯开静脉注射管。纳米流体洒在地上，立刻腐蚀出Ω形状的坑洞。

"仁慈才是漏洞。"她盯着邢沐远的机械眼重复老妇人的话，"你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人类会做不利己的选择，对不对？"

这句话像触发了某种开关。邢沐远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机械左臂不受控制地掐向墨离的脖子，而人类右手却死死抓住左腕阻止。他的面部肌肉扭曲成可怕的表情，声音在两个音轨间切换：

"系...统...错...误..."

"小...离...快...跑..."

最后那个称呼让墨离浑身一震。只有幼儿园时期的邢沐远会这么叫她——在他们交换发卡的那个下午。

林小曼的状态更糟。她的左右手互相搏斗，右手掏出注射器对准左臂，左手却抢夺针管转向太阳穴。银眼和人眼交替主导，声音断断续续：

"锚点...必须...重置..."

"秋千...下面...有..."

墨离的后颈晶体突然延伸，刺入病房的电源插座。高压电流通过晶体网络导入她的身体，却没有造成伤害——反而激活了更深层的抗体反应。她的视网膜上浮现出幼儿园场景的量子编码，每一帧都带着特殊标记。

"原始时间线..."她突然明白过来。那段秋千记忆不是偶然保存下来的，而是被故意留下的漏洞。当系统无法理解的"仁慈"发生时，就会产生无法编织的异常点。

邢沐远的机械左臂突然过载爆炸。碎片击碎病房窗户，露出外面诡异的天空——经纬线网络正在收缩，向那个巨型茧房汇聚。他的右眼短暂恢复清明，用血肉模糊的手指在地上划出：

「秋千 发卡 坐标」

林小曼的注射器终于刺入太阳穴。银光从她七窍中喷射而出，在空气中组成北斗七星图案。当地球仪上的第七颗"星星"亮起时，整个病房突然被拉入某种量子领域——墙壁透明化，露出外面扭曲的时空结构。

"原始织机在时间孤岛。"林小曼的声音变成电子合成音，"只有基准观测者能够进入。"

墨离的抗体完全激活。晶体增生如活物般覆盖全身，形成保护性装甲。她最后看了一眼邢沐远——他的机械部分正在吞噬剩余的人体组织，但右眼仍然死死盯着她，嘴唇蠕动说着什么。

唇语是："秋千下的发卡。"

时空转换的眩晕感袭来。当墨离再次站稳时，发现自己站在幼儿园旧址。这里的时间似乎停滞在某个黄昏，秋千微微晃动，像是刚有人离开。远处城市被红色经纬线包裹，而这片区域却保持着诡异的纯净。

秋千下果然有东西。那个褪色的蝴蝶发卡埋在沙坑里，正是当年她和"小林小曼"交换的信物。当墨离拾起它时，发卡突然分解重组，变成一把微型钥匙，柄部刻着Ω∞⊕。

"找到你了，时间孤儿。"穿旗袍的老妇人从秋千后走出。这次她的织布机不见了，双手捧着一颗发光的蓝色晶体，"这是第一个逃逸观测者的记忆核心。"

晶体内部浮现画面：实验室里，婴儿墨离被注射某种血清后，后颈长出最初的晶体增生。但与其他版本不同，这个墨离在五岁那年遇到了一个手腕有七颗红痣的女孩——自然诞生的林小曼，系统唯一的意外变量。

"纬线可以编织，经线可以采集，但锚点必须自然生长。"老妇人将晶体按在墨离胸口，"这就是为什么系统需要林小曼——她是唯一真实的参照物。"

晶体融入墨离身体。一段全新记忆涌入：她确实是在实验室培育的观测者，但在五岁那年，真正的意外发生了——她将自己最珍爱的发卡送给了一个陌生的幼儿园女孩，而这个纯粹出于孩童善意的举动，创造了系统无法复制的异常点。

"仁慈才是漏洞。"老妇人开始透明化，"现在你必须选择：保存这段原始时间线，就必须有人成为新网络的永久结点。"

她完全消失前，手指向墨离的翡翠戒指。在特殊光照下，戒指裂开的缝隙里不再是翡翠，而是一个微型黑洞模型。

"或者，启动真空衰变，重置一切。"

墨离握紧发卡钥匙。幼儿园的场景开始崩塌，远处传来巨型织机的轰鸣。她必须在两个残酷选项中做出抉择——成为系统的一部分，或者让整个世界归零。

而就在这时，秋千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沙坑里浮现出一行稚嫩的笔迹：

「给小离：下次换你推我」

这是最原始的、未被任何时间线污染的笔迹。墨离触碰那些字迹时，后颈的晶体增生首次出现逆向消退迹象。

她突然明白了真正的第三个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