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叮铃...
不是冰冷刺骨的水滴声,而是更加细微、锐利的声响,敲打在耳膜深处凝集着最后听觉的冻苔之上。像是...极其精巧的银器或是冰晶在反复碰撞发出的颤音。每一次敲击,都仿佛在空阔、冻结的死寂山谷中回荡,清晰至极,又带着能刺穿骨髓的寒凉。
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压力。
如同被整个塞进冰川断裂层的最底层岩壳夹缝里。每一次细微想活动的念头产生,西周沉眠亿万年的亘古寒铁便同时碾向他周身残血骸骨中尚未碎散开的每一处裂纹!从皮表渗透入灵魂根脉里去的恐怖寒气——足以冻熄龙血魔凰魂焰的冰意,又硬是钻开他断尽神经支离躯骸的最细深处,如亿万根玄冰蚀魂针反复绞穿!
在这样万古难有的酷烈寒气死压下本该永恒凝固的这具“残烬”。然而那粒仅存的、微弱若即将灭的炭火似的意识——却始终没有被彻底冻结、吹熄!
冷...
无法形容、无法计数、超越了任何苦楚描述框架范畴之外的奇寒!意识只能压缩凝滞在那里——像是天地间最后的孤光也马上消泯在无尽玄阴冰牢底处那绝对零渊之上!
“嗤...”细微的裂响又起。
比上一瞬间清晰得多。
是裂响不是冰碎声...仿佛是封冻万里的玄冥深潭底下,有什么巨大的死茧正在被外力强剥!
一道声音毫无征兆破开层层密锁寒气死压逼出:
“唔......咳...”
低沉...沙砾磨穿朽铁般的喉鸣!
不是古河!
是趴伏在漂浮木板裂缝旁的赵墩!之前被乱涡卷入深层绝隙后重伤近于死的他居然硬挺过那彻古深渊极寒压杀没有魂魄飞空——
在吐字瞬间他的残识猛受重激剧震“醒”过来半分——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碾杀性寒威猛地挤爆那寸苏醒!他那条破烂如抹布的伤腿“咔嘣”爆出一抹血冰凝粉!
——赵墩猛地弓躯再无声息!像被活碾成张贴在寒壁深处的冻皮卷!
一切回归冰死沉寂...
...许久无声。
嗡......细针在寒玉板上反复游走画线似的微鸣又从不知何时处响起...
这一次,冰冷的水面泛动了一丝痕迹。
一颗干瘪的头颅缓慢地一点点拱出水面...皮肤苍白得不沾一线生气色泽...如同浸泡在冰库深底万年又被解冻拖出水面来的千年湿僵尸的头!但偏偏那双唯一没有被腐蚀的眼在睁大:
浑浊到令人发指的瞳孔剧烈抖摇!
“不...不要...放过她.........墩......”残断续喘不成调的哀吟!
那是小芸!之前陷入晕厥被寒冰之水浸压居然也在这酷死中顽强挣扎出丝生机惊魂欲定处看到的赫然近在咫尺冰水中半凝滞着如同塑冻标本般的赵墩躯体——恐怖碾杀感压逼她瞬间迸死求哀——
“噌——!”
就在小芸嘶哑嚎叫穿透无尽寒冰封锁激荡出一圈细微涟漪的刹那——
毫无预兆!一枚细锐如牛毫泛着暗青色的物凭空乍现猛扎进她那微抬起惊惧睁大瞳孔下方寸毫之地!
啵...
不是刺透血肉声...似水滴穿薄纸样轻响!但那微小暗针却在钻入额下皮骨的刹那间化作一条活蛇——诡异扭曲着瞬间游入她那层寒魄深处,然后整根“针”就在皮表上像活画出一条淡金色纹路似的光泽后消没不见踪迹!
“呃!”
小芸惊怖绝望的微搐瞬间全部冻结在脸上——整个身体包括所有外溢的情绪魂魄都死死凝固在那一刻!连眼睑最后一滴冰结成晶的绝望泪珠也在即将滑落的那一瞬间静止在了眼眶边际!像是被封进万载冰川层最内部的一块生灵石冻标本。
寒渊世界归复它亘世以来的玄秘冰冷无生无灭寂静——除了远处传来那冰屑银针叩击水晶玉案的“当啷……叮铃铃……”单调却又诡秘无比节律在空洞空间中回荡着……
古河的意识在那绝对的冷寂中被唤醒了一念。如同最顽强却又最卑微的藻菌依附在永恒冰封死境之中某个微不可见裂缝边缘——
“她……也……死……”
思维无法转动分毫却只有刻下那冻结住生命流逝前的悲鸣与青蛇锁命烙印在他灵魂深层……
更远处传来铁链拖坠着石桌在冰面划动之声打破冰下寒洞空绝之域的某种界限…清晰、笨拙……却透着一股超乎寻常沉暗的压迫感从远方极遥不可辨别位置穿透重重玄冰之障迫来…………
铁链……滑擦玄铁地面的声响缓缓靠近……
如同磨牙声。
在这极度的寂静和无尽酷寒中格外骇人。
一道难以形容的身影…渐渐在视野极尽处的寒雾弥漫之地凝实成型。那身影佝偻得近乎蜷曲。一头灰白头发蓬乱枯燥如同荒原深处的冻裂苔草垂落腰间,掩盖其下模糊不清的脸。一袭同样灰白黯淡看不出原色、缀满不明寒霜凝垢的长袍拖挂身躯之上袍带一角深陷冻结在足旁冰封水塘中。他…或者说它,每一步都伴随右臂下方发出的一环粗笨铁链摩擦地面的重响——锁系在其右臂弯处的腕具末端链拖在身后不知多远黑暗深处——
唯一刺向无尽冰寒空间的——
是一双半眯似在黑暗中沉睡了千古未睁开的眸!
那两只眼睛枯槁泛着毫无生命的灰黄色泽……此时毫无半分情绪投向冰潭冻结浮于水面像琥珀虫子包裹着的三躯——
脚步停滞下来……
冰雕般冻固面容没有半分动摇、只有那双泛着极枯寂寒泉似色泽瞳目……定在几乎看不出活息浮在最前端的古河那身仅剩一胸腔还勉强算保持完整的人形残骸……确切地说是他胸口那缕微弱几乎感知不到的“灵烟余烬”上……
“残心……未尽…?”一声沙哑、低涩得如同枯涸死树皮擦蹭声响缓缓在这冰封世界里响起——
那双眸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转向小芸冻结哀绝脸上那条被青色蛇纹封死生命之流纹路停顿瞬息……
枯朽面容终于皱起……
“……扰人清静……”
死灰袍袖之下——
一道肉眼无法辨识寒烟自长袖微起——掠过潭面……
赵墩与小芸冰封于生死临界那两副残躯猛然震离寒冰潭面——
无声被拖入老者身后浓黑暗角失去踪迹……寒水池恢复死静。
空无一人的寒水中只有那最破败残体浮泊在老者面前冰面……
老人没有动……
他那佝偻到近首角弯弓姿态身影在灰败寒芒折射中更显孤寂诡异……
只有他那拖着笨铁链的右手微抖…宽大白得像冻裂枯石膏掌骨伸了出来…指尖枯甲如同寒玉凋琢刃锋探向古河心口处那缕摇残的意念烟尘……
当指尖堪堪接近心口前毫厘之地——
嗡……!
一点极淡极薄却冷硬至骨髓都生发出碎刮割磨之啸锐息的墨点——于虚妄处猛窜跃于古河胸膛前寸!赫然现形的是那颗曾经无名现在焦灼如同地狱劫后孤铁的黑卒子!无光也无波!只是孤冷、死寂且固执地…悬定在了离胸口毫厘之地!如同蛰睡的寒铁之蝎微微昂首……
指尖停在虚空中!
“…………哦……”微不可闻的低疑音响起在这寒冷空间……
佝身缓缓半垂首……目光终于投落…在那粒悬停在虚与实之间凝成点的冰冷黑子上。
一瞬…又一瞬……
冰凝的空间内似乎有亿万吨冷绝寒气在那西周围盘旋压缩着那两粒点之间的距离……
佝偻的身影忽有极细微的耸动……宽大白袍无风自动轻飘飘向上浮了一丝……
然后那双灰色枯槁瞳第一次缓慢却又清晰地眯紧一分……像是什么尘封不知年岁月老匠人在打量一件奇特锈器般……盯向那颗死黑无华、如同冥泉之底沉眠千年又意外冲上岸黑石点铁卒。
一种极其深沉凝练如亘古暗河的锐冷情绪从老道灰寂瞳孔深处泛沉出来——没有杀意却冻结凝固了这冰室里万千气流中所有微粒……
黑卒子依然顽固悬着纹毫不动。
整个冰冷空间陷入更诡异的凝滞……仿佛时光在这里彻底失速冻结。连方才那微妙的杀意都只是错觉…寒气的流动感却更浓重万分压沉至万物冻结!
也不知究竟停滞了多久……仿佛刹那又如千年般漫长……只有那颗黑卒子悬停在虚寂之点上——倔强而沉默地镇锁着身后残损尸骸胸口即将涣散的最后念头灰烬……
终于………一点极低暗的叹息声从老妪般佝偻背影深喉之中响起——
他右臂枯骨般指尖微屈……那黑点无声悬移开——
同一时间古河那千创心口处的空气骤然撕裂冰屑飞溅!
八根细长长不知以何料制作通体如凝冻玄光流转不息锋如寒蟾背刺骨的冰针……闪电般穿刺没入胸前后心!针锋贯通的刹那——针尾微旋带起几道肉眼可辨却又玄奥无伦的寒气道波……随即消失在他身体中。
古河冰冷僵硬身体如同突然被打入千年古冰川深处寒毒一样猛地剧烈搐抖一下!全身每一寸被碾裂纹如细瓷器般缝隙尽皆冒出浓黑带绿光腥粘稠血液——
整个玄阴窟气温却骤然回暖数微毫!
那拖锁链的身影转身踱步……
“砰”的一声轻响——
古河身体落入其身后寒穴深处一座半透明晶冰莲台座当中——整个冰台嗡声清鸣转旋将残躯浮于莲心之上……台座底座深处数股青黑寒流如同活蛇顺着莲座上密布线刻脉络疾窜游向台上躯体没入伤创中那八根神异冰针深处!!
“……悬命三昼夜……求存九转劫……”
灰白发丝蓬乱之下……一声低沉飘渺到无法确认是否真是由眼前身影发出的漠然叹息在寒穴空间中消散不见——余下空洞空间中再次响起玉针刺琢冰冷灵材的当铃铃声继续不缓不绝敲打玄冰的孤寂空绝。
而那老者步履拖着长重铸铁玄锁摩擦冰面的缓钝声响……重新一步一步踏碎了这世界最后的一丝回暖之息…走向这冰穹洞穴边缘一个巨大冰棱屏遮半透的隔区——在那厚重如玄狱壁垒冰障之后……
有更加幽异凄厉如同幽冥血河中恶鬼咀嚼的微弱声时有时断透壁弥出……
以及一道被无尽冰柱层层镇压封死在巨大寒晶中的……浑身血肉外皮被剥光后以无数暗红线缠绕绑结网、血肉不断扭曲裂变融化再粘凝成的混沌躯体人影…
当灰老者脚步行至这冰狱囚笼外那巨大坚硬寒玉壁前站立……那道模糊被镇捆在内肉网内的人形上密麻百十眼球竟齐齐爆突凸盯向这边…
同时一个含混难听却分明透着狂喜的断续混叫在隔冰透过来——
“…主……人…新药材来了?……让我…尝他的味…”
灰白乱发下那张无情的脸没有丝毫情绪波澜。老躯袖中探出枯手…轻轻一点壁上某道几乎融裂血线凹槽…
那冰壁后血丝人躯被更深层寒晶冻息淹没——
在一切重归寂杀之后……冰面上映现出那道立于壁外老者的孤身影子被扭曲拉长…
在那冰牢屏障的底隐线角落里…无数纵横刮擦裂迹之间刻满数百重复叠“放我走……杀了我…让我死……救…”微小文字……最终全部汇成一片深染霜寒猩浊冰渣冻在万载死冰底……其中只有几个笔画稍清处隐隐勾出几横——『林』,似乎是这个炼制成血网的人曾经的姓氏残余。
在寒莲台座上古河躯体正被八针不断激发体内潜藏生机挣扎着承受冰火九重煎熬……其胸腑深处裂断的心房附近一点细微裂痕深处……那粒几乎化为普通石砾的白棋微末悄无声息地吸纳几丝针尾上缠绕的晶雾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