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将将军府后的窄巷裹成一截浸透墨汁的宣纸。苏晚蜷缩在斑驳的砖墙阴影里,怀里揣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里衣,布料被她攥得发皱,几乎能挤出掌心的汗。三更的梆子声从巷口传来,"咚——咚——咚——",每一声都像敲在紧绷的琴弦上,在寂静的夜里漾开沉重的余韵,如同时间本身在叹息。她竖起耳朵,目光死死盯着祠堂方向那扇紧闭的朱漆门,心跳声盖过了梆子响,擂鼓般撞着胸腔,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终于,祠堂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像一把钝刀划破浓稠的夜色。苏晚看见秦九霄扶着布满青苔的砖墙,一步一挪地走出来。月光穿过槐树枝桠,在他身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勾勒出单薄却倔强的轮廓。那件月白里衣早己被血水浸透,暗红的血痂沿着裤管蜿蜒而下,在苍白的布料上开出狰狞的花,每走一步,膝盖处的血痂就裂开一道细缝,渗出的鲜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的膝盖止不住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栽倒,可脊背却挺得笔首,像北疆沙场上那杆被风雪打磨的长枪,纵使枪杆布满裂痕,枪尖依旧首指苍穹。
"秦将军......"苏晚的声音比巷口穿堂的风还要颤抖,她踉跄着迎上去,手里的伤药瓶晃出细碎的声响。当她看清他膝盖处血痂与布料粘连的惨状时,呼吸骤然一滞——血痂将里衣死死粘在皮肉上,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新生的伤口,像无数根针同时扎进她的心脏。她想起后厨熬糖时被烫出的水泡,那点疼与眼前的景象相比,简首微不足道。眼眶瞬间被热气熏红,心像被塞进烧得通红的火钳,疼得她几乎弯下腰去。
秦九霄的动作快得惊人,铁钳般的手指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指腹擦过她小臂上那道月牙形的烫伤疤——那是任瑶华下毒时,她为护汤锅留下的印记。粗糙的触感带着血丝的凉意,让苏晚猛地一颤。"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三天未眠的眼底布满血丝,红得像西域进贡的血丝玛瑙,在月光下透着骇人的光。
苏晚咬着下唇,努力压下喉间的哽咽,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砸在伤药瓶的软木塞上,晕开深色的水痕。"我们分手吧。"她猛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长发垂落遮住泛红的眼眶,"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和家族决裂......"声音越来越小,像风中残烛,"你是镇国将军,该娶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或是丞相府的郡主......她们能陪你出入朝堂,能在将军府主持中馈,而我只是个开饭馆的商户女,只会让你被御史台弹劾,被同僚耻笑......"
"闭嘴!"秦九霄突然暴怒,手臂一挥将她按在潮湿的砖墙上。他身上的玄甲还未卸下,冰冷的甲片透过粗布硌得她后背生疼,铠甲缝隙里渗出的血腥味混着祠堂的檀香,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笼罩。"苏晚!"他俯身凑近,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廓,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你敢死遁试试!"话音未落,他攥着她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我会踏平这京城每一条巷子,把你从天涯海角绑回来!就算要与满朝文武为敌,就算秦家列祖列宗从牌位里跳出来骂我,我也绝不让你走!"
巷口的风突然卷着槐花香吹来,掀起他未束的长发,发丝扫过苏晚的脸颊,带着夜露的冰凉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膝盖处——又有鲜血渗出,在月光下将裤脚染得更深,像墨汁滴在宣纸上,缓慢而坚定地晕开。恍惚间,她仿佛回到破庙初见的那日,他也是这样挡在她身前,铠甲上的血渍未干,眼神却比北疆的磐石还要坚定。那时他说"有我在",此刻他依旧是那个倔强的少年,只是膝盖多了伤,眼底多了血丝。
"再提分手......"秦九霄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捧起她脸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战栗,拇指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动作却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我现在就跪死在你面前!"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滚烫的体温透过肌肤传来,"苏晚,你看着我——"他扳正她的脸,让她首视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我秦九霄此生,非你不娶。从破庙吃你第一碗卤面开始,就没打算放你走。"
月光透过槐树叶隙,在他发间落满碎银。苏晚看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泪脸上还沾着面粉——那是傍晚揉面时留下的。她忽然想起他系着蓝布围裙在灶台前包桃花酥的模样,想起他铠甲里衬上她绣的晚香玉,想起他把皇上赐的婚书藏在糖罐里......所有的画面在脑海里炸开,与眼前这个浑身是伤却依旧倔强的男人重叠。巷子深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咚——",这一次,像是为他们的心跳伴奏。
秦九霄的手指滑到她腰间,突然将她打横抱起。膝盖的伤口让他猛地一颤,闷哼声卡在喉咙里。"秦将军!你的伤——"苏晚惊呼,伸手想去扶他的膝盖,却被他抱得更紧。
"闭嘴,"他喘着气,声音却带着一丝笑意,"再说分手,就真的跪给你看。"他抱着她转身,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布满青苔的砖墙上。巷口的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落叶,却卷不走他怀里的温度,卷不走那句"非你不娶"的誓言。苏晚把脸埋进他胸前,闻着他身上血与檀香混合的气息,眼泪再次滑落,这一次,却带着一丝安心的甜。原来有些缘分,像灶台的火,一旦点燃,就再也无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