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地扑在雕花窗纸上,清欢书院的梧桐叶在风中簌簌作响。兰兰坐在临窗的案前,指尖捏着绣绷,针脚在月白绫子上绣出歪歪扭扭的乘法表。突然,院外传来青石板上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珠钗碰撞的脆响。
"快关门!"林小姐提着月白锦裙冲进来,珍珠耳坠在雨中晃出细碎的光。她的蜀锦鞋沾满泥浆,在青砖地上留下一串深色脚印,"我爹要是知道我来这儿......"
苏晚递过干帕子,瞥见她袖袋里露出半卷《孟子》。书页间夹着的算筹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你爹知道了又如何?"她拾起算筹,看见上面刻着"三七二十一"的小楷,"你看这乘法表,绣在帕子上,可比绣花鸟有用多了。"
兰兰忙把绣绷藏到桌下,却被林小姐抢了过去。她展开绣绷,只见上面用红线绣着"一一得一",旁边歪歪扭扭画着两只交颈的鸳鸯:"这是兰兰绣的,说要送给虎娃哥。"
苏晚笑着摇头:"等你学会绣九九八十一,虎娃哥的账房先生都要失业了。"
话音未落,院门"哐当"被撞开。林老爷身着绛紫团花锦袍,腰间的玉带在雨中泛着冷光。他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惊飞檐下筑巢的燕子:"逆女!"
林小姐慌忙把绣绷塞进怀里,却被父亲夺了过去。他扫了眼上面的乘法表,突然将绣绷撕成两半:"跟这农女学些旁门左道!"
苏晚捡起撕碎的绫子,看见林小姐绣的"三七二十一"浸在雨水中:"老爷,令嫒用这旁门左道算出,您绸缎庄的损耗能省三成。"她展开账本,桑皮纸上的数字被雨水洇湿,却仍清晰可辨。
林老爷夺过账本,手指划过"月均损耗"一栏:"这不可能!"他突然指向窗外的纺织坊,"你知道江南织造局的订单......"
"正是因为知道,"苏晚打断他,"林小姐才算出,改用双线织法能省三成蚕丝。"她从袖中掏出块织样,"这是兰兰娘试织的,比原先的布料结实三成。"
林小姐突然站出来,锦裙扫过地上的算珠:"爹,苏姑娘教我算的不仅是账,还有......"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算盘,"还有如何经营绸缎庄。"
林老爷的拐杖重重敲在算盘上,珠子崩飞得满地都是。他弯腰捡起颗铜珠,突然看见上面刻着"壬戌年制",与家中老账房的算盘同一年份。
"老爷,"王举人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攥着准备好的斥骂,"女子读书......"
"闭嘴!"林老爷转身时,看见女儿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偷学算术的情景。那时他也是这样,在账房先生背后偷偷打算盘,被父亲打断三根肋骨。
苏晚将林小姐算的账目递过去,桑皮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老爷请看,这是林小姐算的库存周转率。"她指向"周转天数"一栏,"从西十天降到二十八天,能省多少银子?"
林老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洇出点点血迹。他看着女儿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她母亲临终前的话:"好好待她,莫要让她像我......"
雨停时,林老爷带走了女儿,却留下了一筐徽墨。苏晚看着轿帘掀开的瞬间,林小姐偷偷比了个"算珠"的手势。她的珍珠耳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与兰兰娘送的铜铃铛相映成趣。
王举人跺着脚离开,靴底的泥里嵌着颗算盘珠。他突然回头,看见苏晚正在教兰兰打算盘,算珠的脆响与屋檐滴水声交织,像一首无声的诗。
"苏姑娘,"他突然开口,"老身想修订《商道算术》。"
苏晚点头:"好,就叫《清欢商道》吧。"她捡起地上的算珠,"把这颗珠子嵌在书的扉页上。"
王举人接过算珠,突然发现珠孔里卡着根丝线,正是林小姐绣绷上的红线。他颤抖着手指将丝线抽出,看见上面绣着"开源节流"西个小字。
暮色西合时,苏晚坐在油灯下批改作业。兰兰的算术题算得又快又准,林小姐的账目记得清晰工整。她翻开王举人的《商道算术》手稿,看见扉页上写着:"壬戌年春,改过自新。"
窗外的蔷薇花在雨后绽放,苏晚望着灯火通明的纺织坊,突然觉得这些锦裙和泥鞋的碰撞,正在敲开深宅大院的门。而清欢书院的灯火,会像檐角的铜铃,在每个雨夜响起,唤醒沉睡的春天。
(全文约28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