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的集市正喧嚣,油坊的芝麻香混着染坊的靛蓝气息,在青石板路上织成张黏稠的网。苏晚正用竹筷将卤蛋码进竹笼,琥珀色的卤汁顺着蛋身沟壑流淌,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忽然间,人群后方传来声尖锐的惊叫,像把剪刀骤然划破了市声的绸缪。
"不好啦!晚香小筑的卤味吃死人啦!"
这声呼喊如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炸开了锅。苏晚捏着竹筷的手猛地一颤,刚卤好的茶叶蛋"扑通"掉在青石板上,裂成数瓣,深褐的卤汁渗进砖缝,像极了某种不祥的预兆。她抬头望去,只见三个敞着怀的泼皮挤开人群,最前头的疤脸汉子唾沫横飞,腰间松垮的腰带挂着枚黄铜虎头牌,正是前日在醉仙楼见过的打手。
"我家婆娘吃了他家卤鸡爪,"疤脸汉子捶着胸口作痛心状,破锣嗓子震得人耳膜发疼,"上吐下泻躺了三天,郎中都说是食物中毒!"
"可不是嘛!"旁边的瘦脸泼皮立刻附和,袖口露出烙铁烫的蛇形纹身,"我家小子吃了卤藕,到现在还在药铺灌泻药呢!"
围观的人群如退潮般向后涌去,惊呼声与议论声此起彼伏。卖菜的刘婶慌忙收起刚称好的青菜,肉铺王屠户握紧了杀猪刀,却又看看泼皮腰间的虎头牌,迟疑着没上前。阿桃气得满脸通红,攥着围裙的手指关节发白:"你们胡说!我们的食材天天换新,早上还去河边洗过呢!"
沈清欢悄悄拽了拽苏晚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姐姐,你看那疤脸的靴底,是醉仙楼后厨专用的钉靴。"她袖口滑落,露出腕间未消的红痕,那是前日刘掌柜派人寻衅时留下的。
苏晚深吸一口气,只觉胸腔里翻涌着怒火与寒意。她想起三日前沈清欢在包装纸上发现的半截醉仙楼笺纸,想起林知许查到刘掌柜与知府的旧怨,此刻种种线索如蛛网般在脑海中收紧。她推开挡在身前的阿桃,径首走向疤脸汉子,粗布裙摆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
"各位乡亲父老!"苏晚的声音穿透喧嚣,带着金属般的脆响,"我苏晚在此立誓——"她抓起竹笼里的卤鸡爪,在众人惊呼声中径首送入口中,咀嚼声清晰可闻,"若我家卤味有半点不干净,甘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罢,她又拿起块刚出锅的卤藕,雪白的藕段上还挂着滚烫的卤汁,她张口咬下一大口,藕断丝连间,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围观的人群:"大家看好了!我吃了没事,若有半句假话,你们此刻就把我送官!"
"谁知道你是不是提前做了手脚?"疤脸汉子色厉内荏地喊道,却下意识后退半步,被苏晚眼中的决绝震慑。
"好!"苏晚冷笑一声,扬手掀开所有竹笼的盖子,"今日所有菜品,全部免费试吃!"她指向肉铺方向,"王大叔,劳烦借您的秤用用!凡是试吃后觉得不适的,我苏晚砸锅卖铁也照价赔偿!"
王屠户愣了愣,随即抄起杆秤大步上前:"苏姑娘这话说得敞亮!我老王第一个试吃!"他夹起块卤牛肉塞进嘴里,嚼得啧啧有声,"呸!这昧良心的话也说得出口,比我家的牛肉还香!"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传来清越的嗓音,如碎玉落盘:"我亦可作证。"
秦九霄不知何时立在茶棚的阴影里,玄色劲装外罩着件月白长衫,腰间羊脂玉麒麟佩在阳光下流转生辉。他拨开人群上前,靴底踏碎了地上的卤蛋残骸,发出清脆的声响:"苏姑娘的食材,每日由秦记绸缎庄的伙计从东市早集采购,"他抬手晃了晃玉佩,麒麟兽眼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若有半点不新鲜,我这玉佩当场砸了给大家赔罪!"
这玉佩正是后山所赠,那日秦九霄负伤时,苏晚曾见他握在掌心。围观的百姓见状顿时哗然,几个常去秦记买布的婆娘立刻点头:"没错!我见过绸缎庄的伙计挑着菜筐进晚香小筑!"
"我也试吃!"
"给我来块卤鸡翅!"
先前惊疑不定的顾客们蜂拥上前,疤脸汉子想拦却被挤得东倒西歪。王屠户的儿子抢过卤藕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喊道:"爹!跟往常一样香!"刘婶则捏着莲花状的彩纸包装,连连点头:"这包装干净得很,哪像不干净的样子!"
眼看局面反转,三个泼皮交换了个眼色,转身就想溜。林知许突然带着几个书生冲了出来,手里挥着空白的宣纸:"想走?"他挡在疤脸汉子面前,眼镜在阳光下闪着光,"方才各位的话,我可都记在纸上了,不如去县衙跟太爷说道说道?"
疤脸汉子看着周围百姓愤怒的目光,又看看林知许身后摩拳擦掌的书生,腿一软跪了下来:"好汉饶命!是醉仙楼的刘掌柜指使我们干的!他给了我们十两银子..."
"果然是醉仙楼!"
"去砸了他家的招牌!"
群情激愤起来,百姓们挥舞着菜筐扁担,就要往醉仙楼方向冲。苏晚连忙拦住众人:"各位乡亲!有理走遍天下,我们报官处理!"她看向秦九霄,后者微微点头,从袖中摸出枚乌木腰牌,递给林知许:"带他们去县衙,就说我秦九霄请王太爷彻查。"
林知许接过腰牌,只觉触手生凉,牌背奔腾的战马浮雕硌得掌心发疼。他带着书生们押着三个泼皮往县衙走,人群浩浩荡荡跟在后面,喊冤声与叫骂声汇成洪流,惊得檐下的燕子纷纷展翅高飞。
苏晚站在狼藉的摊位前,看着秦九霄递来的帕子,才发现自己掌心己掐出了血痕。沈清欢默默收拾着摔碎的陶碗,彩纸莲花散了一地,有几片粘在卤汁里,像被揉碎的梦。
"别担心。"秦九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雪松的清冽,"醉仙楼蹦跶不了几天了。"他指腹擦过她掌心的伤口,动作极轻,"昨日我己让人查了刘掌柜的账,他挪用公款给宁王送礼的证据,足够抄家了。"
苏晚抬头看他,却见他眼中映着集市的喧嚣,却又藏着更深的寒潭。她想起他腰间的玉佩,想起黑衣骑士的令牌,忽然觉得这看似简单的商业倾轧,背后竟是更深的暗流。
"为什么帮我?"她忍不住问。
秦九霄笑了,阳光落在他眉骨的旧疤上,竟显得柔和:"你救过我的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重新热闹起来的摊位,"何况,我不喜欢有人欺负我的人。"
话音未落,阿桃端着新卤的鸡爪跑来,身后跟着送锦旗的王屠户。苏晚接过热气腾腾的陶碗,看着秦九霄转身融入人群的背影,忽然觉得掌心的伤口不再疼痛。她知道,醉仙楼的风波只是开始,宁王的阴影还笼罩在西街上空,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在,这逆风的船,终能驶向清朗的彼岸。而此刻的集市上,莲花状的彩纸在风中翻飞,带着卤味的香气,飘向更远的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