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篱墙的残冰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伊文娜踩着泥泞的雪水走向蜂场,胶靴碾碎的冰碴在阳光下泛着碎玻璃般的光泽。玛莎从白蜡树后蹿出,牧羊犬的爪印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拖曳出断续的墨痕,项圈沾着的柳絮随跑动飘散,像封被春风拆解的信笺。
蜂箱木盖揭开的刹那,越冬蜂群的嗡鸣裹着蜡香扑面而来。伊文娜用发簪拨开结晶的蜂胶,琥珀色的沉积物里嵌着去秋的蓝莓花粉,显微镜下仍能辨出花瓣的脉络。秦言恒的声音混着铁锹入土的闷响从林缘传来:"排涝渠得拓宽半米——融雪比预报早了九天。"
两人并肩清理淤塞的沟渠时,冰水浸透的羊毛手套逐渐沉重。玛莎突然冲向下游狂吠,牧羊犬的爪尖勾起件锈迹斑斑的物件——去年暴雨冲走的铁皮风向标,公鸡喙尖仍固执地指向东南。伊文娜擦拭着斑驳的彩漆,忽然发现底座刻着1998年的日期,那是父亲安装气象站的首个丰年。
烘焙坊飘来艾草与焦糖博弈的气息。鲁伯特顶着面粉蓬松的头发撞开纱门,手里托盘上的"春分饼干"正迸裂出嫩芽状的裂纹。"第二百次挑战活性酵母!"他挥舞着冒烟的烘焙纸,"这些接骨木花蜜和荞麦粉产生了化学反应..."艾玛的惊呼打断了他的演说,她正踮脚更换被冰棱扯裂的纱帘,松脱的铜钩坠入水洼惊起圈圈涟漪。
正午的日头将泥泞晒出蒸腾的地气。汤姆在溪畔架设三脚架,镜头追捕冰层最后的舞蹈。老相机突然卡壳时,他怀中的备用胶片滚入融雪,暗盒上的1999年保质期在溪水中舒展成透明的鳟鱼。丹尼尔在岸石上笑得前仰后合,巫师袍下露出的雨靴沾满泥点,魔杖尖端喷出的火星点燃了蒲公英绒球。
谷仓深处传来断续的《春之祭》。秦言恒修好了手摇留声机,齿轮驱动的旋律混着干草香在光束中浮沉。伊文娜擦拭着母亲留下的玻璃镇纸,忽然发现底座夹层藏着褪色的播种日志——1987年西月雨的温度记录,蓝莓酱渍的批注里藏着少女时代的幻想。
暮色浸染林梢时,众人围坐在新拓的排水渠旁。鲁伯特端出抢救成功的樱花米糕,裂缝里探出醡浆草的嫩尖,像大地顽皮的舌吻。西尔维娅婆婆的马车碾碎最后的冰壳,老马鬃毛间别着的银柳枝泛着灰绿光泽,陶罐里的蒲公英蜜盛着去夏的阳光。
"该换蜂箱底板了。"老人递来熏过鼠尾草的杉木板,年轮间嵌着上世纪的火漆印。伊文娜抚触凹凸的纹路时,玛莎突然冲向苜蓿田,牧羊犬的吠叫惊起云雀,的腐殖土下,冬眠的蚯蚓正将去年的落叶编织成春的请柬。
夜露初降时,农场沉入靛青色的私语。伊文娜提着汽灯检查苗床,玻璃罩上的水雾将月光折射成游动的银河。秦言恒在工具棚校准播种机,齿轮的咬合声里偶尔漏出半句口哨,调子依稀是孩童们去年教的民谣。他们隔着渐暖的晚风对望,玛莎的项圈铃铛摇碎寂静,排涝渠的潺潺水声正将星子谱成无字的歌谣。
晨雾再次漫过篱墙时,晾衣绳上冰冻的床单开始舒展身躯。铁皮风向标在东南风里悄然转舵,锈蚀的公鸡终于将喙尖对准柳梢的嫩芽——那里栖着今春首只北归的雨燕,尾羽掠过处,冻土裂开微笑的唇线,所有蛰伏的诺言都开始抽穗。